(一)漂泊而忧伤的胃
贵阳-成都-雅安-西昌-盐源-木里
(这是我随同事刘老师参与OFS我们的自由天空助学组织走访木里俄亚助学点的随行记录开篇,比较个人化,鉴于一定有人说不知所云,我就解读一下开篇——城市与乡村里的人如果互换位置,或者欣喜或者痛苦,绝少是平淡的感知,有一种梦,就是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却不得离开,不得不接受这里陌生的规则,强迫自己去熟悉……当然,我们这个时代更自由了,那些抱怨乡村生活的教师也可以选择离开,这样的忧伤只是在梦境里,就像无伤大雅的胃炎一样,偶尔存在)
三月六日清晨出发的时刻,是此行我唯一感觉有点冷的时刻。
因为前日贪杯,我只好带着一只受伤且空空无有的胃上路了。胃与忧伤是相伴的,此后两天都有点担忧自己撑不过全程,虽然属于跟着走,但多少能够知道此行的艰辛。
从成都出发的前几个小时,仍旧是我熟悉的云雾之中的丘陵、密林,我在熟悉的氛围中打盹,过雅安,经过一段数公里如时空穿越般的隧道之后,我们突然出现在艳阳、晴朗的高原之上,我开始犹豫是观看美景还是继续养神,迷蒙之中,只是记得见到超乎印象宽阔的大渡河以及漫山遍野的白房子。
突然出现的大渡河
杨柳说京昆高速在高原这一段都是高架,一路纵览风景,我则是在回程的时候才有精神欣赏。人把内心说得那么重要,其实,还是要时常屈从于其他的脏器。
停车休息,浑身乏力,但耐不住土老帽上高原的兴奋,我还是跟着大家各种拍。
这幅自拍群像,很多人说我沧桑迷茫,确实如此,当时眼前金花乱冒。要不是车上用老太太吃铁蚕豆的咀嚼方法吃了块面包,这点体能是撑不到木里县城了。
进入凉山自治州之后,所有的广告牌上都开始标注彝文(据同行的彝族志愿者伊萝介绍,汉文、彝文、东巴文是中国本土原生的唯一三种文字),而当两边的山峰愈发高大,黄土坡面上开始出现巨大的藏文图示,木里藏族自治县到了。
很感谢此行的同伴,在只产小麦、玉米的高原地区地毯式搜索帮我买粥,让我略感惊奇的是,一个大米纯粹靠输入的地区,白粥居然熬得很精细,也很便宜,木里各类物质全靠输入,出名的高物价,羊肉粉18元起。
还需要记述的是木里县医院那个黑红脸膛的藏族医生,他认为我只是胡吃海塞造成的胃炎,虽说我已经习惯了各种黑传统医术,但内心里似乎仍旧将这个开了若干西药给我的医生与神医画上了等号,七日晚上,我就觉得自己元气恢复了。
幸运呀,当终日享受碎石路面的颠簸时,我已经好了大半。虽然是吃黄牛肉喝米酒伤了胃,但我还是耐不住牦牛与土鸡的香气,此后一路吃肉吃到牙疼,但感谢有肉,让我知道身体终究还是靠得住的,让我的脚步更加坚定。
八日晨,杨柳、APPLE一行有事先回成都,那一刻,我还是考虑了一下要不要随着大部队进俄亚,这是最后一次快捷回到都市生活的机会。看看四外的黄土高山,我说,大不了出不来,还落个土葬。直到俄亚大村,刘老师才告诉我纳西人是不土葬的,是在一个祭祀台上伴随东巴的祈祷而火葬,不过她语重心长的说:我会给你找一个大东巴好好念几段咒语的。
胃的忧伤很快在高原的阳光中消散了,之前几次出行,总是遇到身体不适,似乎都成了魔咒,木里之行待我不薄,到达俄亚的那一天,我已经开始恢复对吃喝与折腾的热爱。
(左侧山腰上正是东巴超度亡灵所在)
(二):重新认识孩子
木里-瓦厂-俄亚-苏达-俄碧
(这是我随同事刘老师参与OFS我们的自由天空助学组织走访木里俄亚助学点的随行记录第二篇,核心的意思在最末几段写得很清楚,我觉得吧,我们不该为下一代太过担心,而是要好奇他们能为我们带来什么)
之前都是通过照片认识木里,当我七日上午第一次见到俄亚县中学的初中生时,有了别样的感受。当时还有些迷糊,感知似乎与世界隔了一层,我觉得孩子们都很温良,有礼貌、懂事理,说话也很清晰、纯正。
后来回想,在苗寨转悠时见到的孩子大多是学龄前的,用这样的印象对比自然有很大出入,但即便是与城市里的同龄人比较,他们这些特点也很突出,特别是那个作为大队长从俄亚中心校升上初中的小姑娘扎拉,聪明、和善、不乏幽默感,总是带着一种世界掌控于手心的自信与自在。
黄衣服的就是扎拉,在刘老师面前调教同学
因为社会学和心理学的教育背景,我一贯不喜欢也不同意用纯真、淳朴这类词描述孩子,我会教导别人说孩子的惹人怜爱是有进化优势的,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但我从木里的孩子身上看到了另外的东西,懵懂或超前都不能形容,我想这是一种教化与教育的力量,尽管,他们得到的教育还是很有限的,比如可能超过60%的孩子职业理想都是当老师,因为教师是他们接触最多也几乎是唯一的职业。
到了俄亚,才见到满地跑的、泥猴一样的学前小朋友,认知终于协调了回来,不过在学生家庭走访当中,继续遇到那些淡定、温柔、聪慧的孩子,比如那个带着若有所思微笑的漂亮姑娘生根卓玛、那个有眼疾却总是呵护着母亲的哈美、那些在俄碧陪我们跑上跑下家访的孩子们。
其实人类学早证明生活在乡野里的孩子要比城市的孩子更聪明、灵活、适应性强,因为人的心智、感官需要要在不停的、多样化的刺激中成长,而城市里的人从一出生就被包裹起来。是的,这些孩子大多数是上不完高中的,可我们在包裹当中被注入的那些知识,在这自由的旷野里大多毫无用处,也未必能带给我们更幸福的生活。
我从来没有理想化乡村生活,空调、电视、抽水马桶,终究是生活的便利与享受。但我觉得,孩子们身上的某种气质非常值得去感知与赞美,这要比去一趟西藏就声称自己灵魂得到净化靠谱的多。回到城市里,我们一代人看不上一代人,但在这个遥远的地方,孩子则拥有无限可能性,即便是在这样一个中国最封闭、偏远的所在,在巍峨而又压抑的群山环绕之中,孩子仍旧代表着希望。
在漫长的进入俄亚的路途中,我跟同行的人宣扬“如果我们运气够好、身体有够健康的话,我们有望在此生就看到人工智能的实现与人类的永生”,当拥有的永恒的生命,我们就更可以去体验和创造,在这个变动不居的时代,我们真的无法去预测,有时候,我们以为俄亚五年、十年都不会有太大变化,有时候我们又觉得可能就在下一年,它就会展现在世界面前。
“何老师来自北京”,听到这话,孩子们发出由衷的赞叹声,十五年后,他们是会出现在我的家门前问好,还是抱着孩子在自己的家门前晒太阳呢?
(三):这个世界的事实
俄亚-俄碧-苏达
(这是我随同事刘老师参与OFS我们的自由天空助学组织走访木里俄亚助学点的随行记录第三篇,这些数字就像高企的黄土山峰一样,随着此行,印刻在记忆中)
从成都到俄亚,我们经过了平原、丘陵、高原、山地、雪山、河谷等等地貌,这里有天人合一的境界,也有如末日电影一样的水电工程遗迹,在沿着水洛河边碎石路颠簸行进的时候,似乎前程总也没有尽头。
纳西族新房门口的牦牛头骨(俄亚苏达村)
因为有纳西族传统民居,又与丽江、稻城、香格里拉、玉龙等地接壤,俄亚对于徒步旅行者并不陌生,村寨虽闭塞,但即便你一辈子不出去,也可以看到每年络绎不绝的外来者,不过,我仍想提供一些基本事实来描述这个中国最偏僻乡镇的面貌:
1、因为我们要先去木里县城,因此我们从成都出发,整整开了两个整天(每天10个小时以上)的车,才到达俄亚,俄亚绕泸沽湖走盐源县出去会近一些,如果清晨出发,午夜时分可以开车到成都。
2、木里是藏族自治县,有1.3万平方公里,有我所熟悉的苗族县丹寨、雷山十个那么大,但人口几乎是一样的。它们都是国家级贫困县。虽然木里河在开发梯级电站,听起来是有水资源,但这里属于干热的河谷气候,砂岩结构很容易形成黄土灰尘,伴着午后的风覆盖在一切之上。
看看木里四周这些地名,熟悉吧,木里是大香格里拉地区最不为人熟知的所在
3、包车去木里县城,需要3000元,所以,俄亚的孩子去木里县城读初中,单边的路费就至少300元(可以换算一下一辆吉普要挤进去几个孩子)。据未经考证的信息,俄亚大村有80%的人从未去过县城。大家戏称去县城读书,相当于我们去美国读书,他们都是“留学生”,从心理到经济上,也确乎如此。俄亚大村就是一个“独立世界”。
4、俄亚不通邮政,所有的信件、包裹都只能到县城,所以你懂的,到了县城他们就变成“国际包裹”,要等很久(比如三个月)看运气才能最终到收件人手上。
5、俄亚不通电,用电都靠水电,所以点灯忽明忽暗的是常态,不过这里日照很好,太阳能热水器可以保证你每天洗澡。俄亚也会经常失去手机信号(如果你想过这里有固定电话或者宽带你一定还是不明白什么叫路途遥远),但是到俄碧村等地方可以用上云南信号。到了中国深处,还是中国移动的天下,所以,带个双卡手机来吧。
虽然村里有河流穿过,但俄亚大村仍旧是一个干热的所在
6、俄亚大村的中心校汇集了几乎全乡的学龄儿童,除了大村的学生外,他们或者每周由家里用摩托车接送,或者每天走一两个小时回家,还有的周末要从天亮走到天黑才能到家。此外村小据我所知只有俄碧村的数十个孩子,其中不乏上下学都要翻一座山的孩子,这里也是我的同事刘老师曾经支教过的地方。
(下图是我在木里县城民族中学的操场上拍摄的木里为山峰所环绕的感觉,木里是山城,我这也算半山腰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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