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平先生：北京理工大学教授，现任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北京成英公益基金会理事，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多年来一直关注支持OFS的成长和发展。

图文来源 | 教育思想网

文 | 杨东平

大家好，我是21世纪教育研究院的杨东平。今天我们来讨论一下”双减”的举措究竟如何落地。我们首先要回答的一个问题就是学生过重的课业负担究竟来自哪里？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是来自校内，一种说是来自校外。

来源：PISA2012测试结果

PISA2012年的一个调查结果，我们可以非常清晰地来回答这个问题——学生的过重的课业负担主要来自校内。校外占用的是学生的课外休息时间，尤其是双休日、寒暑假，学生每天晚上的作业主要是来自校内的。国家对校外培训机构大规模限制，落实双减政策效果的压力转移到了校内。
我们的公办学校究竟如何来落实这个政策？

各地也有一些举措，我们看到主要就是查禁老师的有偿补课，这很有必要，但还是一个治标的做法。

上海市教委出台了一个新政策，透露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治理思路和概念，我相信它会给各地的教育带来很大的影响。

首先就是减少大范围的统一考试和日常的考试。比如说，严禁对小学一至三年级的学生进行全学区、全区范围内任何形式的学科统考统测；严禁对四至八年级学生进行全区范围内的学科统考统测；小学阶段不进行期中考试或考查，小学一、二年级可以进行期末考查，但一年级不得进行书面考查；严禁学校组织中小学生参加任何形式、任何范围的联考或者月考……刚才讲的这些东西中有一些其实是我们国家早就规定的，三令五申的，但是没有认真地执行。

另外，在小学阶段大幅度地减少统一考试和学校的常规考试，其实是世界各国的一个通例。我们知道在北欧，法国、日本等地，小学基本上是没有考试的。这就要涉及到小学教育的功能和价值何在，在小学阶段的这种排名和成绩，对一个人实际的成长没有实质性的意义，而相反他是不是能够合群，是不是学会交友，是不是学会交往、语言表达、适应群体生活等等，这些东西才是真正有价值的。

上海市的举措当中还有一条，减少考试的科目。三、四、五年级期末考试仅限于语文、数学两个学科，取消了英语考试。这个可能在全国是首例，是非常发人深省的。有人认为这是因为人工智能的发展、机器翻译的发展，使得我们没有必要再花那么多的时间学习英语了，这是一种解释。但是我想更为可能的目的是使英语教学回复到常规，也就是说跟其他的科目一样成为多种课程之一，但是没有必要强调到跟语文、数学并驾齐驱。这的确是一个减负的重要措施。

上海减负的措施非常发人深省，但我建议要真正得到“双减”的实效，可能还要加几条。首先，就是要促进公办学校的均衡化发展，要定点消除家长心目中所谓的“菜场小学”，这主要是通过教师资源的均衡、通过教师流动来实现的。在上海这样子的地方，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困难的问题。一个学区只要存在一所这样子的小学，家长就不淡定。其次，我认为严禁教师的有偿家教、有偿补课仍然是重要的。据我所知，在上海最优秀的小学仍然存在教师用双休日在家里进行有偿补课的现象。

第三，不仅教学不应该超纲，我们尤其要严禁考试超纲，禁止在数学考试中出现奥数的内容。这也是有实际根据的。就在上海最优秀的小学，数学考试最后一道题都是奥数——用这种方式来打击学生，然后鼓励学生必须去参加校外培训，这种现象必须严格禁止。

第四，就是要禁止市区教育局对学校进行的分数排名，禁止学校、班级对学生的分数排名。尽管这个概念大家都清楚，但在中国从来没有得到认真的实行。对学校的排名，对学生的排名无处不在，所以这些东西如果不严格的禁止的话，家长的焦虑就还会加剧。

最后，我还想说一条，就是要大幅度降低教材的内容。当然这不归一个地区的教育局管，上海也不是上海自己能够解决的。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在这些年我们的教改过程当中，我们的学科教学的难度实际上是在不断下放的，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它是脱离了中国大多数学生的接受能力，它大致上是以大城市的学生的接受能力为背景，也就是说相当多的农村学生的接受能力是达不到的。

事实上我们的小学的数学的难度要高于发达国家1-2个年级甚至3个年级。比如说PISA测试，它明明是针对15岁青少年的，相当于我们初三的学生。但上海数学老师说在上海这就是小学的水平。所以我们的课程教学的标准和难度在很大程度上，尤其脱离了农村地区和民族地区的学生的学习需要。

比如说汉语拼音、数学和英语成为很多地方农村学生的三个主要的拦路虎，从小学一、二年级就把学生打倒了、跟不上，所以从小就厌学。这种设计是有很大的问题的，是需要深刻反省，需要重新调整。它的理想应该是大多数学生只要获得必要的或者说起码的学习，但是让少数有能力的、有特长有天赋的学生获得有针对性的帮助和学习。

我们的下一个问题就是如果真的也不用择校了，也没有考试了，也没有课外培训了，义务教育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很多家长很多学校都会有这么一个困惑，我们到底该怎么学习？该怎么教学？该怎么评价学生？多下来的时间我们做什么？这就是一个新问题，就好像一只鸟在笼子里困得太久了，你把笼子拆了以后它也不会飞。这个问题我们以后慢慢讨论，我们应该怎么做、怎么学、怎么评价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