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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书:《人子》——鹿桥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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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11-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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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子》   作者:鹿桥 0 [8=c&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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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鹿桥简介 *hdC?m. _  
  鹿桥,原名吴讷孙,英文名Nelson Ikon Wu(Ikon是他的小名音译)。1919年6月9日生于北京,先后就学于燕京大学、西南联合大学及耶鲁大学,1954年在耶鲁大学取得美术史博士;此后在旧金山大学、耶鲁大学、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执教。2002年3月19日鹿桥病逝于波士顿,享年83岁。 h2w}wsb0l  
  鹿桥是一位左手写诗篇右手写论文的作家及学者,集学术理性与文学感性于一身;他不仅对中国艺术史卓有研究,还著有《未央歌》《人子》《忏情书》等文学畅销作品。其学术论文多以英文出版,部分译成其他文字,曾被列入美国名人录、世界名人录中。
天很小,其实很有缘;天很蓝,其实很精彩。

只看该作者 1 发表于: 2011-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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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不成人子 JkQ\)^5v  
  生而为人,是很幸运的事。要常常记住自己难得的机遇,珍惜这可宝贵的身世,也要常常想念着那些不得生为人子的万众生灵。 lfN~A"X  
  不成人子的故事很多,现在只讲一件魑魅魍魉的传说为"人子"作个小结束。吉林省有的是荒野无人的深山,山下四野又多古老的森林。走长途的人,尤其是走夜路的,常常遇上山魈鬼怪、魑魅魍魉,都是木、石、禽、兽变的。这些有灵、无灵的东西都想修成人,修的年代长短不一,至少也要几百年。上千年也是常事。生而为人的再也不会想到要修炼成人有这么难! EU-]sTJLF  
  在吉林长白山一带常见的多半是猫子、貉子、貂鼠、野猪变的。再大的动物像熊、虎变的就少了,可也不是没有。 -\,zRIOK  
  这一带因为人烟稀少,路程遥远,出门都是坐大木排子车。这种两个木轮子的长车至少要两、三匹马来拉,多了有用四、五匹马的。用的马若是在三匹以上,就要套上一匹老马,远远在前面领着拉车、带路。 3c3OG.H$8  
  车上可以坐好几位客人,人的多少自然也看载货轻重才能定。车轻的时候,路若不是太上山、下山、可以跑得很快。颠着跑着,拍!拍!地响,一天可以跑一百三、四十里。不过车上人的骨头也就颠酥了。下了车,两条腿站不起来,一定要休息半天才能勉强走路。 89~ =eY  
  坐车虽然辛苦,但是走路不但慢、危险又多。赶车的人若在路上遇见行人,惯常都是邀他上车同行,路上也有个伴,若是遇上鬼怪,人多势壮,他们也不太敢来侵犯。坐车走长路的常常要到夜晚还赶不到站,那时候山林里的鬼怪胆子就大些了。他们或是单个,或是一群常常远远地跟了车子走,或是从一棵树后面窜到另外一棵树后面,一路跟着瞧望车上的人。 q| .dez'  
  这些山魈并不是要伤人,他们是要想修炼成人的。这里人口这么稀少,多少日子才看见一个过路的,他们要仔细看,好跟人学样儿。看尽管看,学尽管学,修炼了几百年也还不成个人形,只是能用后腿站了起来,走路一晃、一晃地,自以为已经很有人样儿了。东北人,不只吉林一省,都管修到这一地步的鬼怪叫"蹩犊子",是一种咒骂的话。鬼怪被这样咒一句,就咒掉几十年的苦修行。 $uDqqG(^  
  修成人形固然很难,修到可以轻身飞走,可以隐形令人看不见,都比人形容易。人的身体不容易模仿,可是人的语言他们努力学些时就能够和人交谈。就像鹦鹉跟八哥那样。 9z>z3,ftN  
  因为这个缘故,赶车的人在路上要特别小心。蹩犊子们需要人亲口赞许,才能通过最后一关,才能变成人。与他们对话的人说他像什么,他们藉了这一句话就可以变成什么,他们就是要借人说话吐出来的这一口气才能得道。在荒山裹遇见独自行路的客人常常都不是人,是蹩犊子,穿了厚皮袍子低低地戴了顶大帽子,遮了大半个脸。在冷风大雪里,眼睛冻得泪水都结成冰珠,赶车的人看也看不清,就邀他上车同行,也不想想这样深山里从哪里来的过路人? +iO/m  
  是蹩犊子也好,一路谈谈,砸破寂寞。赶车的就大声吆喝着马,在空中高高地挥他的鞭子,劈劈拍拍地响。马知道主人不害怕,也就不害怕了,何况又是白天!也轻快地跑着。 beXNrf=bG  
  有的蹩犊子来找人就是为了要找机会谈谈话,谈了一段路或是告辞下车走了,或是应答不上来,害怕露了底细,就化成一阵清风,去个无影无纵。这时候赶车人也不在意,把鞭子在空中兜几下,响几声,跟放鞭炮一样,去去鬼怪的阴气,并且大声跟自己的马匹说: j&R+2%  
  "我早就看出他是个蹩犊子!可是我一个人赶路,也愿意找一个伴谈谈。" D y-S98Y  
  马匹也就高兴地摇着头上顶着、项下悬着的铜铃。钉钉铛铛,又哗啦、哗啦地响着回答,高兴地还跳起来,踢几下,抖一个蹩子。 !CUoHTmB  
  准备得很好的精怪,就行径又不一样。他们有计划地来借人口中这一股气。赶车人若是遇上一个这样的,看他装束神气都很高明,说话也自然流利,就可能把他当作人来结伴。若是在谈话中说一句:"您长得真像我老家里一位叔叔一样!" TsQU6NNE  
  "谢谢您这一句话!"这精怪就会马上接上口:"多谢、多谢,我永也不会忘了您的大恩!"他说完就兴高采烈地告辞走了。从此他就真可以有一个如赶车人叔叔的形体,真正变成了人。就这样变成人的亲戚、朋友的不知多少。变成人的有的专作害人的事,有的竟比生来就是人的还更有人性、还更和善。 z= 7|{G  
  夜晚行路时遇见的就又是一样,多半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甚至有的简直不像话,也想藉了黑夜、看不清楚、来冒充。不等他们走近,马匹就先害怕了。马若是知道来了阴魂、鬼怪,害人而又为人眼看不见的东西。就会吐长气,恐惧不宁,把鼻孔放得很大,嘴脣也翻起来: d3;qsUh$yv  
  "兔──吐!免──吐!兔──吐!" i38[hQR9a  
  一匹马这样出声音,别的马就也发觉了,大家就都:"兔──吐!"起来,惊慌起来。赶车人就要立刻拿出他所有的本领来驾驭,否则一下慢了,马匹先惊跑起来,黑夜里在这种难走,树又多的路上,撞上石头、撞上树,或是翻了车,或是伤了人。 :dI\z]Y(  
  所以夜晚驾车的人无论多寂寞,也少有敢邀陌生的人形上车来的。只想快快加鞭早早赶到宿店。马跑了起来,车座下面悬着一路摇摆的红布灯笼就照着旋转的车轮,又在地上投射着零乱的马腿奔驰的黑影子,穿了森林快走。森林暗处大大、小小的蹩犊子,就绕了树,一齐追着跑。 "v-(g 9(  
  赶车的人在黑夜里就对他们没有好气性。马也害怕,就不停地吐气。 I+(/TP  
  就在长白山下,从前住着一位健壮的老太太。老太太特别会赶车,还专门爱赶夜路。不要人作伴,自己也从不害怕。 ,*I@  
  她经常驾一辆五匹马的大排子车,座下挂一双红布灯笼,一边一个。老太太前面两对马,前后并排地套着。远远领先的是她宝爱的一匹老黑马,又高又大,头上大红缨子里顶着一个悦耳响亮的铜铃。 58tVx'1y  
  老太太的鞭子又长,打得又准。她的鞭子可不是抽马用的。她的马不用抽,囚为他们都明白老太太的意思。白天赶路的时候,若是有马蝇子来咬她的马了,她就用鞭子挥过去,抽个正着。就是绳子落在她前面远远的大黑马耳朵上,足足离她有五十多尺远,她一鞭子抽过去,再猛回手一带,那鞭梢就把那马蝇打死,弹到地上,还在空中清脆的响一声。那声音就像松枝在火中爆烈一样。大黑马的耳朵就扑扇扑扇两三下,谢谢老太太。它头上的铃声也随着急骤地多丁零两三声。 %9v@0}5V  
  这一带的店家都知道这铃声。老太太赶夜路的时候,他们远远听见老太太的车穿出深夜,走出森林来了,就会出店来预备迎接。 TX [%(ft  
  问候老太太与问候别的赶车人不同。不用像安慰别的人那样问路上有什么惊险,斟酒给他们压惊。老太太从来不受惊,也不喝酒。她从车上跳下来,走路也很自如。问候的人第一总是要问这一趟路上儿的蹩犊子怎么样?老太太总是谦虚地说:  #^#HuDH  
  "那里!那里!" PVOx`<ng  
  其实老太太驾起车来走夜路是很有英雄气概的。别看她这份乡下老太太的样子:穿了厚棉裤、扎了腿带、驾车时脚不垂在车外,只是把青布鞋裹的脚提起来,盘腿坐在车前。拿了鞭子的手一举,无论车上装的货多重,她出车都是又慢又平稳,就像滑着起始一样。 D w<k3zaW  
  等到她离开村店远了,入了林子,不久就知道到处都有蹩犊子等着了,她才露出广大法力来。 Q{g;J`Z)p  
  她的大黑马先"兔──吐!""兔──吐!"地冒气。别的马也都像上阵的兵士一样,精神抖擞起来小心拖车。老太太也响几下鞭子表示知道了。她就缓辔,由着马慢慢的跑,自己盘了腿坐在那里四面观看,像一个大将临阵视察形势。车上一对红布灯笼也威武地摇摆着。 sTRJ:fR  
  藏在黑影里、你推我挤的大大小小的蹩犊子就多极了。他们都认识老太太。挤着追若跑了一阵就有忍不住的了。 [ ho (z30k  
  "老太太、老太太、您好!"从路前一棵树后绕出来了一个二、三尺高的。它用足尖,退着跑,为的是要灯光照在它脸上,好让老太太看得见:"老太太、老太太、您看我像个什么?" \]4v_!  
  老太太也就藉了灯光认真地打量一阵,原来它是一只小熊。上次从这里过它走路还很没有样子,现在已经可以立起来退着用两条腿跑了!看它两只前爪在空中那样招着,下面两双脚脚尖踮起急速倒换着向后跑,好几次差一点没有跟老太太的马撞在一起! O,@~L$a:YZ  
  老太太就心爱它,就要帮它一个忙:"你真是一个小乖熊!已经跑得很有一个小孩子的样子!再练练下次再给我看!" Gi2$B76<  
  "谢谢您,谢谢老太太!"那小熊若走再得不到老太太一句话就会跑不了那么久,要倒下来用四只脚爬了!老太太说它已经很有样子,这一句夸奖可抵五、六十年修炼。小熊高兴的谢了,反倒真的四只脚落了地一跳一跳地跑回森林黑暗的地方去赶紧休息、休息。黑影里就传出一片欢喜、说笑的声音。 Jc6R{C  
  灯影里又跳进一只猫子。 g\SrO {*  
  "老太太、老太太您看我像个什么?" 790-)\:CY  
  老太太看它还是一个十足的猫子。想站也站不起来,退着跑也不会。只能从车后追到车前,才回过头来问一句话,就又被车子落在后面了!急得它像跟人的小狗一样,在脚下来回的转。 E:`v+S_h  
  "我看你什么也不像!别这么着急!" % ps$qB'  
  因为老太太的口气还是爱惜的,这个猫子的修行也至少进步了十年。 @`36ku  
  话才说完,前面远处灯光刚照及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老头儿,穿了衣服戴了帽子,帽子底下露着两只小眼睛,又尖、又亮。他独自在那里站着,没有谁跟他在一起。 Ro(Zmk\t  
  大黑马一惊,连吐气都来不及,就站住了。后面的两对马几乎没有跟它撞上。 I@#;nyAj"  
  老太太一看就知道这是个黄鼠狼变的坏东西。它恐怕已经修了一千年了!当初作黄鼠狼时就又贪又狠,修行以来,还是照样凶残。凭了修来的法力,待这一带山林的鸟兽都不好,只知横行霸道。 XFVV},V  
  他的服装、言语、姿势都很成熟,他自信老太太一定看得出,也能欣赏他的本领: >Z.\J2wM<j  
  "老太太,您大老远地来,路上辛苦了罢!我这个乡下小土老儿给您请安!" R(Kk{c:-@  
  老太太把缰绳轻轻抖一抖,大黑马就开始带队,其馀四匹马就把车拉起来,慢慢向前走: ZraT3  
  老太太用眼盯着看着他,他也盯着看老太太。树林里都安静下来,只有怕落在别人后而看不见的小蹩犊子们还在移动,想找个空,好钻出头来看时,踩了地下的松枝,偶然出一声响。 o=J9  
  这黄鼠狼化的小老头进了车灯照明的距离了。 . Dg*\ h  
  忽然"劈──拍!"一声大响,老太太飞快打出一鞭子去,打得又准又有力量,把小老头儿戴的帽子打飞到半天空。帽子底下露出褐黄色亮油油的手,同两只老鼠耳朵。 *f%>YxF  
  "什腰乡下土老儿!我看你还是个老蹩犊子!永远是个蹩犊子!" bi4f]^hQz  
  "吱──吱!"黄鼠狼哭着骂着,窜回深山里去了。老太太一鞭子抽去了它一、二百年的道行。 x#.C4O09  
  每次老太太走夜路都要独行就是因为这个:她帮助好心的、有人性的动物从魑魅魍魉变成人,也偶尔一鞭子把那不配作人的打成永远的蹩犊子。 [ U , ?R  
天很小,其实很有缘;天很蓝,其实很精彩。

只看该作者 2 发表于: 2011-10-23
宫堡 zZcnijWb  
  在一个群山环抱的一片肥沃的平原中央,有一座正在建造中的宫堡。这里没有农田,没有村落,自古以来,就不曾有人到这一带地方定居。这整个平原是一个完美的处女地。 D:^$4}h f  
  三年前,这个王国的一位王子将要到十七岁的时候,有远处来的异人告诉他这里有这样一片完美自然的土地。若是再加上人类的智慧同机巧,就可以成为世间的天堂:至真,至善,也至美。后来,王子十七岁成人的典礼快要到了,他就向父王求这一片平原及环绕的山岭作他的采邑。他把理由说明了之后,他的父王十分嘉许,不但答应把这一带地方封给他,并且命令大小官员,及宫廷显要,都陪同他们父子到那平原去举行一个封疆仪式,这仪式就与他的爱儿的成人典礼合并为一,要加倍隆重。 ;9o;r)9~  
  行礼的这一天,这些显贵的人们穿了华丽的锦绣,聚集在不见人烟的原野里,别有一番深奥严肃的灵感。父王看了这片平野果然秀丽,心上十分怡悦,就宣称他要加赐给他的爱儿一座宫堡。要不惜任何花费,要讲最有手艺的石工、木工,要自世界各地运来最珍贵的建筑材料,要由他的爱儿自己主持设计,来建造他的天堂。 &k-Vcrcz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为这情景深深感动,没有一个人不衷诚地为这一片土地及这么好的父子祝福。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人生最高的理想就是完美;若能在达到完美的过程中参加一份力量,或是仅仅作到一个旁观者,都是稀有的福气。这时候那环绕的群山也都像是诚敬的见证者一样,又沉默又慈祥地观礼。 6DG@?O  
  从三年前那时起,这宫堡就开始丈量地亩,清除工地。地址划定了之后就一面挖掘地基,一面开凿城池,并且把溪水引到护城河来。各地来的工匠,带了作活的工具,携着家眷、妻小,驾了牛车、马车,不断地向这里聚集。风声传得远了,从别的国家都有人来。只要是自己觉得有本领可以来工作,有学识可以来献议,有经验可以供参考,就络绎不断到这里来求一个可以表现自己特长的机会。 wNFz*|n  
  这护城河外就聚集了上千的人口,住在他们简陋的木棚或是帐幔里。居处的附近就散牧着他们的家畜,牛羊;门前的土地上鸡鸭就在四处觅食。大家成年在这里尽心尽力地工作,从不想自己居处的卑小及这宫堡的瑰丽。他们觉得自己这些小木棚、小帐幔好像是一群苦命无告的孤儿,自天边流浪到了这里,为这宫堡所收留。宫堡像是一位慈母,他们都挤在她的怀中吃奶。 gz2\H}  
  这宫堡又像是收留他们的慈父;在他日渐增长的影子里,他们才有保障、才得安息。因此,他们不用督促,工作起来,人人都竭尽他们所有的能力。他们要把这宫堡建得又坚固、又高大、又好看。他们更不作践任何一片原始未动的土地,不多砍伐一株树,不多移动一块士里的岩石;要保存这里灵异的土地原有的资质同气脉。这样他们如同一家骨肉一样忙了整整三年。这座人间天堂的宫堡已渐渐成形了。这宫堡的事迹及神异的起源也就传得很远、很远。许多国王都派大臣来见这位贤智的年轻王子,来给他们国内的公主说亲。 ~x#w<0e>  
  这些国家都是极有文化的。若不是如此,他们的君王也不会有这种智慧能了解这个完美的哲学观念。年轻的王子有礼貌地接待各国的来使,答应宫堡的工程告成之后再去回拜他们的国王。他就在又要设计、又要监造的百忙之中,这样常常接送远道来的贵客。他也就在这样的生活经验裹更增长了学识、同智慧。他觉得他的使命有至大、又至微妙的意义。他觉得他是为这所有的人,这一切企望又祈求的人,来建造一个世上的天堂。他的智慧一天比一天增进,而这个意义也一天比一天更深奥。他就变得更谦恭也更谨细了。 bXUy9 -L  
  这三年来教导、启发鼓励他的是一位清瘦、身高、须发又白又长的老者。在工程一开始的时候,他在谁也不注意的情形之下,就到了这地方来。他是什么人,自什么地方来的,都没有人知道。但是因为他的学问,他的谈吐,他公正的态度,人人都尊敬他、听他的吩咐。他只是每天早起早歇,四处查看。他来时就是慢慢地走着来的,一只手扶了他才四岁的小孙女儿的肩膀,一只手抓着披在自己肩后的一个布口袋。现在仍是扶着小孙女走路,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跟这个说说,跟那个谈谈。那个布口袋就不背在肩上了,他把布口袋留在大家自动为他祖孙二人盖的一个小木房里。 qd3Q}Lk  
  他来了不久,王子就听见作工的人传说有这么一位异人老者也来帮忙,王子就亲自去访他,从一见面起王子就以师长的礼节来尊敬他,时常同他在一起。大家作工的人都各有各的工作地点,挖沟的挖沟,导水的导水,修路的修路,种树的种树,老人扶了孙女则自由到处查看、指点。他若是许久没有到一个工作区去教导、教导,或是夸奖、夸奖,那一区的人就会有点不能心安,盼望他快来。宫堡里,及宫城围绕的庭院落里慢慢变成禁地,老人扶了孙女仍是自由出入。他教石工按放石阶,瓦工安排泄水檐管,经他一指明,谁也马上就看出雨水的来头去处。本来是破坏摧毁建筑物最有力的雨水,现在变成培养宫堡地气最有功的自然因素了。因为雨水份布均匀,流泄得和缓,庭院的草木就长得茂盛,地裹的树根把泥土也抓得牢固,地基不松坏,石板石阶不塌陷,墙壁、屋顶不漏水,这宫堡慢慢成长得如一座石山,可以与天地同久。宫堡里的厅堂、起居、宴会、安息的宫室,只要王子想得出来,他的老师就会依了他的心意指导工匠来造成实物。老人同他的孙女因此也自由在所有的甬道、旋梯、密室里行走。休息的时候,老人常常走出宫堡楼上,到一个大石栏杆圈起的平台上与王子闲谈。小孙女就一边服侍祖父,一边静听。有时他们想到了什么事,有什么工程上的命令,或是要一杯茶水,小孙女就跑着去送信。所有的人里谁也没有她对宫里一切通路房间熟悉。她传话口齿又清楚,来回又快。 0Wa}<]:^  
  现在这宫堡快完成了。宫城外市集似的棚子、摊子、临时居住的房子帐篷,就都慢慢地一天一天减少了。依依告别了的工人、家属、牲口们,就在这三年来新走成的大道上缓缓离去。他们扬起的尘土,在日光里明亮,把弯曲走出山去的大道显示得很清晰。老人,同王子在平台上每天看了都有些伤感。 _Z5Mw+=19  
  那些离去的工匠自然也是感伤,但是都觉得已经尽了自己的才力,没有自己可以再作的事,也就又满意,又感激地回到人间去。 lif&@o f  
  所有的人,从老人到工匠,连王子算在一起,都觉得建造天堂恐怕比住在天堂里还要快乐,还要幸福。但是这种感觉有时很难察觉。有的人就是感觉到也说不出来。 (C4fG@n  
  只有这个小孙女,这时已经七岁了,一直是快乐的。她觉得每天看了这宫堡修建起来;每天在里面、外面,跑来跑去;每天听祖父同王子谈话,一切都是好的。在她这个年纪,明天,每一个明天都是又光明,又兴奋,又无限新奇的。何况,这些日子里祖父同王子最常谈的已经是王子去回拜各个远处的王国的事!怎样准备这次旅行,怎样挑选公主;然后,怎么样,怎么样,为王子办一个空前无比的婚礼!为天堂娶进一位最庄丽、最完美的王后! toN^0F?Qm  
  终了,王子要出游的这一天到了。他早上打发走了所有最后馀下的自他父王那里派来服侍他的人。他私下预备好了步骤,自己把宫堡内外一间一间屋子,一层一层院落,所有厅堂,甬道,禁门都封锁好;又将一把一把的钥匙藏在每进院门外一个妥善的地方。 H]4Hj  
  最后,到了城口,他从马厩裹牵出他早就预备好的一匹马来,他轻简的行囊早已在鞍后栓好。 v>z tB,,9  
  他从马厩的墙上取下挂着的一把大钥匙,这钥匙是用来锁宫堡围城的城门的。王子把一切出行的准备都严肃地当作自己的职责,一切也都作得十分周到。这时自己仍不免感到一点孤零,一点寂寞。 vAY,E=&XvM  
  "不能再多想了!锁上城门去罢!"他就牵了马走出宫堡的围城,自己走回来把两扇沉重的大门推到一起,把门里先上好大门杠,加上栓,再从一扇大门中的小门走出来,这才拿起铁钥匙把门锁好。 ^7zu<lX  
  "克察!"一声,厚木门里的机关就灵巧又牢固地钩搭在一起,把宫堡保护起来了。 bVP"(H]  
  王子拿了这把大钥匙,看了钥匙柄上精美的镂空的花样及钥匙管端上的凹凸同管口,对了宫堡的城门暗暗祝祷: `w I/0  
  "我今天把这城门锁上了,我哪天带了我完美的妻子回来时,才再开门进城来!在这时间裹保佑我一路平安,早去早回;也保佑这城池严密、巩固!" n  -(  
  他祝祷完,就带了大铁钥匙上了马,从桥上走过护城河来。 _@S`5;4x  
  桥外的景象这几天里在忙碌未察觉中又已改变了不少。工匠们的临时棚台已剩得没有几家。这一片土场闲在那里空荡荡地,静寂得没有一点声息。他当初计划的时候倒没有想到这个局面。他只想到不要宫廷来为他主持什么送别仪式,也不要宫堡外还留有寄居的人口,只自己轻悄悄地,一匹马一直向山外天涯,从此长征。 <)+y=m\eJ  
  他骑在马上向剩下的这几个住家看看,发现那老人的木房还在那里,一缕炊烟正从房后袅袅升起。他想起最后向老人告别时,自己还不知要忙多少天才能起身。后来直到把侍应人陆绩打发回父王的朝廷去的时候,老人的小孙女还来帮他清理些零碎小事。他在宫堡这里、那里,留下些小物事,书房卧室里安放些小摆设,甚至在书桌上还预为自己同新婚妻子留下了欢迎的祝词。这些事他都不许侍应的人插手,怕不缜密。所以多亏那小孙女跟随了他在宫堡里到处料理,才办得完全合他心意。 WJ<^E"^  
  现在,他独自骑了马,站在桥头,回头再望望城门和宫堡,觉得大事、小事竟没有做错或遗忘任何一件。他就把钥匙栓在鞍上,拍马往老人这木舍跑来。 kmzH'wktt  
  听见马蹄声,老人走出来倚在门前等着他。他跳下马来,把缰绳栓在门环上,与老人寒暄,才觉出有好几天没有跟老人见面了。老人今天没有说什么话,只留他一起吃一餐简单的晚饭,祝他一路平安,劝他不要等到天色太晚就上路,好早早出山,走上大道,赶到一个旅店去度他登程后的第一夜,说完就同小孙女把他送出门来。 @36u8pE  
  王子听了这话,忽然才感觉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旅行者了。这时候才真想到旅行的两个真伴侣:一个是时间,一个是里程。这两个他在今日都还是不可知的陌生人! sf&]u;^DY  
  王子临上马,忽然从心上涌起一股感激老人的心情,这祖孙二人是他在这空旷的原野上唯有的亲人。 gs!(;N\j|  
  "我这次出去,也许半年,至多年半,一定就会回来。"他在马上持了老人的手说:"请你们不要走罢!我把城门的钥匙留给你,这么大的一把钥匙只有在这里有用,带在身边也太重。我留给你,也就请你替我守城门。"说着就从鞍上解下钥匙。 lL1k.& |5m  
  "你就放心去罢,这个宫堡谁都知道要好好保护,没有人会侵犯。钥匙若是路上带着不方便,留在这里也好,我就把它挂在门上,人人看得见,专等你回来。"老人说着就从王子手中接过钥匙来,又从马鞍上解下栓钥匙的革条,慢慢地在王子方才解开马缰的门环上把这大铁钥匙栓紧。 f& v9Q97=  
  王子心上有一种凄凉的启示,一时也不明白,也就策马走了。 2'=T[<nNB  
  王子出门后才三、四个月,他英贤的声名已经传得又快又远。此后他到处受到热烈诚恳的欢迎,也遇到了许许多多美丽淑慧的公主,她们爱慕他,又好像是为他所感动那样,觉得他这在人世上创建一个天堂的使命十分重大,不敢也不愿自私,就把她们风闻的远处更好、更合格、更完美的公主告诉他。 ]smkTo/  
  公主们的父母也都体会这个心意,他只有陪着含泪的女儿,给王子送行,送他们到更远的地方去。国王有的赠他衣服,赠他礼物,赠他侍从,他都极尽礼貌的辞谢不受。走时仍是一匹马,一个轻简的行囊。 4_Dp+^JF  
  这样半年、年半、都早过去了。几千里十几万里,也走过了。这时,他的行囊虽然仍是轻简,已不是原来带出来的。连马匹都已由作地主的国王为他换了好几匹了。 AJ#Nenmj  
  就这样,年轻的王子已经变成了中年的风尘孤客。他已经看饱了繁华,也阅尽了山川。他在路上遇见什么人都推诚相待。他拜访、结交公主们,也无限感激路上看见的在农田劳作的村女,同溪边洗濯的姑娘。 s0Z uWVip  
  就这样,他就越走越远,走到面貌怪异的国家,言语不通的地区。到处他都一点也不感陌生,只觉得所有的地方都像是这同一个世界的不同色相。每一个女子,不论美丑、种族、年纪、性情、身世,都不过是一位老朋友在各种不同情境下,一时之身影。 O G<,- 7  
  就这样,他就走得无影无踪了。很多年,很多年,各地一直传说有一位相貌高贵不凡的老人,骑了一匹马,带了一个轻简的行囊,独自旅行。 CLvX!O(~  
  这一天在这原野上来了一匹削瘦的老马,载了一位清瘦、白发的老人,鞍后栓着一个轻简的行囊。从前通往宫堡的大道不但已长满了草,并且也丛生着灌木同大树不易寻了。他依稀在林间认出一个人行小径,就由着老马一步、一步慢慢找来,太阳还未下山,他到了一座小木屋前面。他忽然又是感怀,又是欢喜。宫堡不宫堡倒先不忙,他眼前浮起的影像是自己智慧的老师,同他那七岁的孙女。他想着,想着就慢慢下得马来走到门前抚摸那悬在门环上的大铁钥匙。他觉得自己虽然已经过了七十,筋骨力量都已衰了,这钥匙在手中反倒觉得轻了些。 iq( )8nxi  
  "想必是日久风雨锈蚀得减了分量。"他一面想,就一面解下它来。  hI9  
  屋里有了走动的声音。门开了,出来了一位枯瘦的老妇人,两人见了面,他们慈祥的脸上只淡淡地浮起了一点愉快的笑容,就无言地一同向宫堡走去。 U9b?i$  
  到了护城河畔,两个人就彼比搀扶着过了桥,走到城门跟前。 rZ8`sIWQt  
  老人方要用钥匙开门。他忽然先捉住老妇人一只手,邀她一同执着钥匙,才两人一起把钥匙在钥匙洞中插好。他然后又把钥匙左右轻轻松动一下,知道一切都妥当不错了,才用眼给老妇人示意。这时两个人,四只手,才同时用力,一齐旋动那钥匙。 =UyLk-P w  
  "克察!"那锈蚀透了的钥匙就断在钥匙洞里了。 WA dCF-S  
  老人忽然觉悟了,就一双手提了那半截钥匙,另一只手领了老妇人,慢慢地又从桥上走回来。 {(r6 e  
  他们背后矗立在夕阳里的宫堡就光辉得如同天堂一样。 PkI:*\R  
  他们回到小木屋,他就又把钥匙在门环上栓好。虽然只剩了半截,这钥匙却像是一位功成退隐的大将那样尊严、那样快乐。 UAoh`6vFF8  
  老妇人就帮助老人自马上解下他的行囊,携起他的手,一同走进这小木屋里去了。 quY:pqG38q  
天很小,其实很有缘;天很蓝,其实很精彩。

只看该作者 3 发表于: 2011-10-27
浑沌 7 qS""f7  
  "中央之帝为浑沌。"庄子 =i[\-  
  宇宙有多大?亘古有多久?这个世界是什么形状? 7Op>i,HZk\  
  人有形状:有高低,有颜色,有前后、上下。 .[_L=_.  
  心智有形状么?有高低、大小、前后、上下、颜色、软硬么? u i?  
  亘古有多久?未来有多远?人的年月能有多少?心智的活动也有年限么? Rb'|EiNPw  
   一、心智 v/_  
  心智没有形状。因为没有形状,也就没有大小。所以连说它是小得不能再小,小得成了一个点儿,小得成了个小不丁点儿,都还太大。因为只要说它有大小,就已经把它说得太大了。 vam;4vyu  
  它与大小无关。 B6={&7U2  
  它只有清明与不清明。 \ kZ?  
  宇宙包容一切有形状、有大小的东西。再也没有一个东西比宇宙大,所有的东西都在宇宙之内。 ?` ?)QE8  
  偏偏心智可以想见整个宇宙。宇宙若是不服气就又长大了一点,心智就再想大一点,还是把它都想进去了! DMOMh#[  
  从古以来,人的世界不知道长大、变化了多少回,心智都把它想见了。心智只有想得清明与不清明,只要它想,它就想见。 4%4 }5UYN  
  心智没有眼,所以不是"看见",是"想见"。 m;,N)<~  
  心智如果不活动、不思想;就不存在。 %KLp ig  
  人有前后。眼睛就生在前头。前面的东西,眼睛就看得见。背后的就看不见;要把身子转过去,把后面变成前面,才看得见。 gw!vlwC&T  
  心智没有前后,所以前后可以同时想见。 7j-4TY~  
  不但前后,就是上、下、左、右,无论什么方向,都可以同时想见。亘古有多久,未来有多远,心智都可以同时想见。宇宙有多大?亘古有多久?这个世界是什么形状?心智在哪里? 7<*yS310  
  心智在无垠的浑沌之中,如迷如梦,又无休尽地要想穿这白雾似的、把他围绕着的浑沌。他同时想望上下、左右、前后。其实对他说是无所谓这上下、左右、前后的,如此说者,是因为人自己容易这样想。 x7Yu I  
  浑沌层层把心智包围着,这层层白雾似的浑沌不断地旋转。有的地方雾浓些,有的地力淡些。偶然层层的淡的地方恰巧排在一起,那一刹那之间,浑沌就像开了一个窗子一样,一个清明的意象就映入心智想像之中。一霎间,这些旋转的层层白雾就又把窗子关上了。至于是否稀薄或透明,谁也不知道,这样也就是一种比方而已。 H*}y^ )x  
 有时一个窗子因为开口的地方,或是所谓稀薄的雾层,排列得合宜,可以一直开着一个时间。有时连连一闪、一闪地开阖,有时久久不开,有时忽然整个开朗,光天化日,无微不显。 ')cMiX\v  
  那时心智就经历了亘古稀有的正大绝顶智慧! o2F)%TDY  
    二、易卦 fb~ytl<  
  这样经历了多时,心智就明白在他与那清明的意象之间有这层层旋转的白翳障,各层依了自己的方向旋转,窗子的开阖也因之变化无穷。这本来是清明的意象因窗子的地位而变化;或是所见的观点不同,或是时间不同。意象便因之片片、断断,支离破碎。 y+NN< EY@  
  太初的时候,意象与心智之间没有白翳。心智不用费力,一切就都是清明的。人慢慢有了知识,有了偏见、好恶、恐惧、希求。晴朗的宇宙才变成浑沌。 {z{bY\  
  心智才不得不无休无尽地辛劳! *}*FX+px)  
  以亘古的时间来衡量,自清明到浑沌才是一霎间事。 +{oG|r3L  
  圣人把那白茫茫无穷的层次理解成六层。所谓六层并不是死板的六层,是不停在变化的。这样,六层加上变化,也就可以勉强代表那无穷的层次了。不过这是很勉强的。 .6Pw|xu`Pw  
  圣人要把这种浑沌的世界解释给人听,表示出来给人看。于是就画了八卦。每卦三划或阴或阳。重叠两卦,就成了六十四卦易课。这也不是死板的六十四卦。这不过是以有限来表示无限的苦办法。 z:wutqru  
  每一易卦,上面的三划叫做外挂,下面三划叫做内卦,而且读起来都是由下往上数,初学的人都觉得很不自然,讲解起来也不容易说服听者。 $&n=$C&x  
  其实这六爻就是那包围着心智的六层!初爻就是紧贴着心智的最近一层,二爻就是二层,一直到最外层,就是第六爻。要读这六爻就正如心智由里向外望一样,一层一层穿出去。画这六爻的次序也是同样:自内而外。 Qnsi`1mASr  
  不画六层圈子,而画六根横线,或断或整,自是省事办法。其实就是画六层圈子也不能表示六层球!如果真画出六层球,就反把人留在外挂之外了! r8RoE`/T  
  易卦六爻的样子,有点像切出的一片西瓜,一层又一层地,从里到外。可是吃西瓜的时候不要忘记西瓜原来是圆的。 Te[n,\Nb  
  阳爻之不断。不是因为它是乌烟一片。阴爻之两分。也不是因为它开了一个窗。事实上与这正相反。断与不断都是符号,都是指示一种观念。始终不断是指一种纯素。两断是指成分不一。窗子能不能贯串开通要看许多因素彼此响应,更看各层转动的方向及速度。这事可以想望千千万万年也想望不尽!其美妙庄严也是不尽的。 LcTP #  
  宇宙本来是清明的。一直到今天对禽兽虫鱼说恐怕还是清明的。木石若有知,对木石说恐怕也是清明的。自从人类失去清明之后,圣人为了教人再去追求那失去的清明,才创出宇宙之初是浑沌的,要开辟天地,分辨清浊的说法。圣人这样说也是因为人已习惯于各种知识及偏见,若是告诉他说宇宙之初是清明的,他听了也不会相信。 Vh4X%b$TV  
  于是心智就只能想见一闪、一闪的意象了。 K|[*t~59  
  这一闪、一闪的意象是什么呢?是已发生的历史?是可能的未来?抑是命定的未来,还是可能而未然的历史? p ^w;kN  
  就这样,一千年、几千年,一霎间、半霎间,那所谓窗子,就一次又一次地开开了!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开,开一千次、一万次!而心智无前后,无方向,都可想见。每个意象只是一片断,而心智在一霎间即可想见前因后果,想见千古。 -Ps!LI{@  
    三、森林 .:F%_dS D  
  从这个窗子里这次想见什么?哎呀!一霎时的想像要用文字写出来,再简单也要写半天! @u6B;)'l  
  在一个群山环抱的一片肥沃的平原中央,有一座古老的宫堡。这里没有农田,没有村落。这肥沃的平原上长着的是浓密高大的森林。 LU!a'H'Q  
  这宫堡因为当初设计得周密,用的材料好,建造得坚固,看来可以与天地同久。 ;>Ib^ov  
  宫堡外围绕着的护城河还是满贮着清水。宫堡大门外的石桥边上早已爬满了长春藤。 9w7n1k.  
  门前石板铺的地上丢着半截断了的大铁钥匙,已经锈蚀得成了一堆棕黄色的灰。 2fL;-\!y(  
  门外坐在地上互相交岔,好像还是互相拥抱着的是两付雪白的骷髅。 H* PSR  
    四、重逢 YpVD2.jy  
  在一个群山环抱的一片肥沃的平原中央,有一座雄伟的宫堡。护城河外已经聚集成了一个整齐的城镇。居民都文雅善良,彬彬有礼。这都是因为这里一位圣智的长者的训导,及他一个冰雪聪明又美貌出众的孙女所感化。他们聚集教养了这一邑子民为将来这个国度准备基础。 3ca (i/c  
  这里所有的居民都日日盼望一件事:他们盼望那位他们敬爱的、周游列国出去求偶的王子快快回来,并且带来他那位完美的王后。他们到了之后,他就取下栓在小屋门上的那把大铁钥匙,再打开那宫堡紧闭了多年的大门。这样,这个采邑的子民就开始热烈地庆祝一个国家的诞生。 8)_XJ"9)G  
  果然!这天远远路上尘土扬起,不久,马蹄声也听见了!大家出来夹道欢迎。马蹄声越来越快。王子一骑马独自归来。他走遍了天下,才知道他心上一直恋爱着的是这智者的孙女! U2W|:~K M  
  她今年正是十七岁。 Jcd-  
    五、天女 ?82xdp g  
  三十三重天上有一群天女在玩耍。她们最喜欢玩的游戏是在天空中飞来飞去,一边飞一边散下芬芳的花朵。她们飞得完全不费力,可是快慢如意。她们可以在空中轻轻飘摇,也可以疾如闪电忽然去得无影无纵。 JkbQyn  
  她们散下的花朵落在世间就变成幸福,变成快乐。她们手中提着的花篮是永不空乏的。 ds<2I,t  
  地上有一匹得天独厚的小花豹。他不是不快乐,他也不是特别快乐。 Wi)_H$KII  
  天女们就心上特别恬念他,天天把花整筐、整篮地往他身上倒。他还是也不不快乐,也不特别快乐。 GBPo8L"9  
  天女之中有一位独特聪明的。她最喜欢编织,有时她一边飞舞一边两手编织,而完全不散布花朵。有时她编织的是白羽裳,有时她编织的是白云裳。不管她手中编织多忙,她足下踏了彩云可以飞行得快过任何一位散花的天女。 gtppv6<Mj4  
  她也很喜欢地下那匹荒唐的小花豹。 R Mdk:YvBg  
  有一天,别的天女又在散花,她就悄悄下凡去了。不久,天女们还未停散花,她已经又回来,而且带来了一匹可笑的小花豹。小花豹的尾巴竖直着,还带着一个好看的用鸟兽彩色羽毛编织的网状套子。套子顶尖上还有一个大白绒球。 <eWf<  
  天女们不散花的时候就都同小花豹玩耍。 &OH={Au  
   六、洲岛 8.O8No:'&  
  创世的时候,各地的神只都很忙。他们的手艺自是有高有低,用的材料也各自不同,要造的世界当然也彼此很不一样。至于他们审美的观念更是差别非常之大。 m+]K;}.}R  
  然而这都是人的看法,神只们创造世界的时候,创造鸟兽万物以及人类的时候都只是为了创造而创造,又是很好玩、很快乐的。他们并不甚注意自己都创造了什么。 b0Ps5G\ u  
  忙碌的神只们在海洋中造了许多洲岛之后,就又去做别的事去了。不久他们就忘了他们所造的洲岛。就像小孩子在海滩玩沙子那样,玩完了走后,也忘了自己造的宫堡城池。神只们就是这样,而且自创世以来就如此未停。 pOIJH =#  
  这天海空上的天色将晚,天边升起一个飞行的影子。影子是什么也不甚清楚。只见他挟着一个美好的女孩。他们落在一个洲岛上,又落在另一个洲岛上,又落在另一个洲岛上。然后就飞走不见了。 ;~m8;8)  
  洲岛上就繁殖了人群。 g,!L$,/F  
    七、药翁 ]>5/PD,wWy  
  药翁一生不知道减轻了多少病人的疾痛,救了多少人的性命。这天他自己知道已经衰老不久于人世了。他心上盘算怎样为自己安排这两件简单的身后事。 _ 9F9W{'  
  他一生在旅途里,在各地为人治病,随身只有一个药箱。这精致的药箱虽然旧了,也还值点钱,留在这个小店里,他死后店家可以拿来抵他欠的店钱,或也可以拿去变卖、换钱,不愁没有识货的买主。 f6&iy$@   
  他心上最恬念的是这几十年来,日日与他作伴为他肩负药箱,一同旅行,一同采药的一只猩猩。 H&-zZc4\  
  "药箱放在这里了,"他对猩猩说:"你不要舍不得,自有人想要。最要紧的是你一定要走脱,不要被人锁了牵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自没有人敢来牵你。我若是断了气,你不要露出神色,只是依旧看守着我。等到半夜,人都睡了,脱下我的长衫,自己穿上,戴上我的竹笠,连夜逃走,日日夜夜兼程赶回山上去!" b gK}-EU  
  小城寂静的街上,午夜没有行人。旅店后院的马厩里有些惊动的声响。牲口嘶叫了几声也就又不闹了。忽然墙头上出现了一个白衣竹笠的身影。他骑在墙瓦上左右探看了一下,就轻轻跳出墙来,沿了街,贴了墙,隐身在墙影子里疾快地逃走。 rX2.i7i,  
   八、琴韵 QTk}h_<u  
    花园里有一个大花厅。小王子在花厅中央一个方坛上坐着鼓琴。周围静听的是十几个美丽、聪明的女孩。这些女孩不但个个美丽,她们的母亲也都是美丽的。只有这样家世的女孩才被选出来听琴。 9sYMSc~Bm  
  小王子九岁时由父王礼聘一位老法师来教导他。他依了父王的命令,捧了宝剑来求老法师授他剑法。老法师端详了他一下,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只示意侍候的人抱来一张古琴,就教他操琴。 VY7[)  
  父王虽然很失望,但也就依随他们,就在后花园造了这个花厅为他的孩子学琴用。可是花厅中央还是造了一个方坛,叫他在坛上学操琴。坛后面墙上悬着那把弃置不用了的分辨善恶的宝剑。 )"7iJb<E  
  王子的琴技到了十五岁就已经很好了。多多少少美丽聪明的女孩都为他的琴声而倾心。可是老法师知道这王子的琴里没有音乐的灵魂。因为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王子这样一表人品,就是没有感情。 VA#"r!1  
  那些自作多情的女孩子们恋爱他,是因为她们把自己的感情灌注到王子的琴声里去了!老法师的耳朵就不同,他一听就明白他学生的琴声里是没有感情的成分的。因此,也可以说他的琴里并没有韵致。 #Lh;CSS  
  不久以前,老法师出去云游,访道,在一个旅店里遇见一位老药翁同一位有修行的老道士在下棋。他就去与他们攀谈起来,就说到小王子的事。老药翁就命他的猩猩把药箱搬来,他一面与老法师谈话,一面从药箱这个、那个小抽屉里抓药,放在一个碗里。他右手还在下棋,左手就把药搓成细末,有碗底那么一小堆。他用一张白纸包了一个小包,就交给老法师。他说: UM"- nZ>[  
  "先天的缺陷不是药物能弥补的。你如果真要把你的学生造就成一位大音乐家,就把这一剂药给他吃下,也许有些好处。" 8}O lL,fP  
  这天小王子又在鼓琴,那些倾慕他的女孩子们又围着听。老法师听了一阵之后,觉得他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就拿出药来命令小王子吃下。小王子就从命用一杯水把药送下去了。 kaVxT_  
  小王子把药吃下后没有多少时候他的操琴的手指就开始僵硬。大家连老法师在内,都惊骇得不知道怎么好,就眼看着他两手部渐渐慢下来,终于不能再拨一根弦了。再抬起眼来看他脸时,他已经变成一位老人。 inMA:x}cF1  
  在这一刻短暂的光阴裹,他已经不只老了七十岁。他也轻轻易易,平平安安,渡过了人生情感的险涛。这年轻的王子因为没有感情,就能以他的聪明、敏觉,及技巧、学识,把握住所有的感情灵性。他明智的脸上就辉映着艺术的喜悦。 <Z mg#  
  这些倾心的女孩,以及闻报震惊赶来的父王与母后,甚至宫廷里上上下下的官员,连花园里的工匠,都忍不住守着他哀哭,因为他是大家最锺爱的孩子。可是,谁也没有办法,老法师就等他们都哭得倦了,就劝他们且先散去。 SE1=>S% p  
  这天夜裹他们师徒二人就一夜没睡。小王子就制出自古以来没有这么动人的琴谱。他把这琴谱连指法都说出来,老法师就一边记录一边连连点头,赞叹。 ;,%fE2c  
  小王子谱的这曲调所表达的是人间至可宝贵的爱情。那些纯洁女孩们对他的倾慕,他父母亲对他的怜爱,所有宫中上下,全国内外,知道他的与不曾见过他的人,对他的关怀,这一切人自己都说不出来的真挚情感就完全为他谱进音乐里去了。 n{ar gI8wF  
  到天明时,他的曲调快要完成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空虚得好像是一面明镜。他那从来没有经验过人间感情的性格,就似乎平生第一次从这镜子反映的影子里尝到了爱情的无限的变化,无穷的情调及回荡无止境的韵致。 hcsP2 0s  
   九、沙漠 %]}  
  一个聪明清秀,也就是七、八岁的孩子在这荒凉的沙漠地里是作什么?他为什么穿着隆重的礼服?这几个侍从的人为什么也穿着制服?带了宝剑?这是个什么仪式?为什么只是孤零零地几个人? Swig;`  
  几天以前有一个向沙漠里浩浩荡荡开来的行伍。行伍到了秋狩的平野就停了下来。一个个扎好的帐篷上就飞扬着旗帜。营幕外就排列了兵器。驻扎的军伍同马匹围绕成一个校场。这些趋走的军职人等,这些吹奏唱和的乐队歌手,这些光彩的颜色,及埋锅造饭发出的香气就在这虚空沙漠的边沿上幻化出一个人生的舞台。 Rl?_^dPx  
  这天过午围猎已经结束了。狩获的飞禽走兽就都一只只陈列在校场上,也都由可汗的官员点收了。可汗就在校场上赐酒。筵席上,音乐声中,武将们轮流到帐前来致贺,作出许多夸张的勇猛的样子。平时他们若这样,看来一定会免得有些可笑。可是在今天这种喜庆的仪式里,又加上那些颜色耀目的戎装,他们那些带了戏剧性的举止,同称颂的语句,也就好像很配合了。 EM(g mWHij  
  随营来看狩猎的宫女们平时是不许露面的。出巡的时候,规矩自然也就弛松些,但仍是要被了面纱、斗蓬。现在在宴席上就可以争着炫弄自己美艳的腰肢、容貌。一个宫女若是奉到可汗的命令为年轻的官佐斟酒,她就会殷勤地过去,一路上使出全身上下优美的体态。捧壶倾酒时,还用她那一双秀眼,大胆地抛送风情。 c(xrP/yOwi  
  可汗就喜欢看这些小趣剧,更喜欢看那个军官拘窘不安,好像大祸临头的样子。 g}1B;zGf  
  可汗就会豪迈地赏赐他狩获的花红。或是一只獐子,或是一匹牡鹿。 *0Skd  
  有时,竟赏给他那个捧壶的宫女。 pmyXLT  
  在狩猎场上,可汗同官佐就都是同袍的年轻快乐的猎手了!年轻的武人是什么都可以分享的。 52Z2]T c ,  
  太阳西垂了。大家都有些醉意。 r@H /kD  
  校扬上驰马、射箭、打靶子、摔交的,衣冠都已不甚齐整。彼此打闹追着跑的都有些东倒西歪。 MP Y[X[  
  校场边上,可汗的鹰手们也都聚集在一起闲谈,又一边揩拭皮护腕上的尘土。鹞鹰们也似乎意会到几日逐猎已经完毕,只是在空中闲懒地兜圈子。 _-K2/6zy  
  领管鹰手们的是一位年老的鹰师。他左臂裹着一个特别坚强的皮护腕。这护腕其实已经应该称为护臂。它比一般调理鹞鹰用的都要大,都要厚,一直自手背伸上来,到了臂肘的地方还有活动的关节,然后再到了腋下才停止。皮子上列了各种狩猎的图案,圃案包围的正中镂出一只黑色的大鵰扑向一只鬟毛丰盛的狮子。狮子的两眼是两只黄铜钉子钉在皮子上做成的。铜钉上细看就可以看见为鹰爪划得纵横的深纹。 m[~y@7AK<  
  这护臂正是为臂架老鹰师心爱的大鵰用的。这大鵰在围猎之后自己又去追逐野物去了。老鹰师独自在他的年轻弟子群中来回巡走,威风凛凛地,又还带着庄严的笑容。空着的左臂还是平抬着,就像他的大鵰随时就要落上那样。皮护臂上垂着的金链子有小指那么粗细,就一闪、一闪地闲闲摆动着。 ^ B fC  
  这是秋猎结束后大家都爱看的一幕惯常的情景。老鹰师总是在这时候再放出他的大鵰,去任它自由攫取一只野兽自吃。打围的时候别的鹞鹰都是捉到一只小鸟、小兽,立了点功劳,回到鹰手的臂上,鹰手就喂他们一块肉吃。老鹰师虽然不赞成这种通行的办法,但是对普通打猎用的鹞鹰,这种办法是可以行的。再说,他那种训练特别有灵性鹞鹰的方法在普通鹞鹰的身上也用不上。 KJ)k =mJ  
  鵰鹰是一种特别凶悍又残忍的鸟。力量又大、性子又躁。但是这些天性并不掩蔽它的灵性。老鹰师要驯养的就是这只大鵰的灵性。 ;n*.W|Uph  
  老鹰师的大鵰狩猎的时候不吃东西。它杀得性起一天不吃都不饿。抓来一个野物,飞回来丢下,眼已早又望着天边别的猎物,展翼,就又飞去了。她爪尖上滴下来的鲜美的兽血,猎犬就抢着舐食。它自己从不想吃。 3YOq2pW72G  
  它遵了老鹰师的命令把活捉的猎物呈送给可汗的时候,全校场都不舍地欣羡它那英武的姿态。它那特别壮健的两腿就直垂着,腿上的毛在风裹震抖。它强大的爪子偏偏会抓得轻,爪子里的小兽一点疼痛惧怕的样子都没有,被它抓着送来还睁着眼睛一路四处张望,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天空飞。 6d<r= C=  
  大鵰就慢慢下来了,人人就都看得清清楚楚,它就在一片彩声里展足了两个大翅膀向前拍着,兜住风,落在可汗帐门外离地五、六尺的空中,轻轻把小兽放下。这时反而呆了的小兽就落在地上,还是四足站着的! X^wt3<Kbf  
  就在地上煽起的一片沙土中,大鵰已急速又升到上空了。 qN9(S:_Px  
  就这样,老鹰师的大鵰,就痛快、尽兴地打一天猎。 3u+T~g0^  
  庆功宴的时候,老鹰师就放它飞去随意挑一个野禽、野兽,攫取来吃。这猎物它就带回到校场边上,凶残地、又贪婪地吃。它的眼睛里就露出猜忌的狡猾,生怕别的鹰犬会来争食,它又用翅膀,身子左遮,右掩,不许任何人走近了它的猎物。 Y YBDRR"  
  其实,谁都早吃饱了,才不希罕吃它的!可是这都是人鵰的天性,大家也都爱看。 f<d`B]$(  
  大鵰回来了!它飞近了,大家才看见它爪中捉住的是一只非常、非常美丽的小黄羊。这小黄羊的光泽的毛,灵活的眼睛同转动的耳朵,细小的四条腿,纤白的四蹄都是从来未有的。大家就高声喝起彩来。 NJWA3zz   
  可汗这一次打围就是没有得到一只小黄羊。他正要罢宴起身,扶了宫女回帐去,听见了彩声就向校场这边看。他立刻爱上了这只小黄羊。 {k TE He  
  "拿来!拿来!"他招着手说。"不要伤了它!拿来!拿来!"老鹰师是不能向他的大鵰讨回这只小黄羊的!他是不能做这样事的。他就只看着大鵰,观察它的意向。平时,它把猎物展示一下以后就猛地扑杀了,就开始吃。今天它只站在地上,一爪把那小黄羊按倒,并没有伤它。 - M4J JV(  
  老鹰师就命令它把小黄羊献给可汗。 Z>k#n'm^z  
  "拿来,拿来!"可汗又喊。满场的人都害怕起来了。谁也知道可汗出令是从来不重复的。每发一令,大家都忙不迭地去执行。 Nk? ^1n$  
  饥饿的大鵰迟疑了一下,就要去扑杀那小黄羊了。忽然:  UD2C>1j  
  "叮──叮!"一声响。 *av<E  
  老鹰师从来不曾用猛扯腿链的办法惩罚过他的大鵰。他也从来不曾向他的大鵰发出过它不能遵行的命令。他更不能让一个命令发出去不为他的大雕所遵行。 6]WAUK%h  
  违反了可汗的命令是会被砍头的。但是人生总有一死,这个他不怕。他是一位鹰师,他不愿死了还留下一个没有把他的鵰鹰教好的名。他要这大鵰把小黄羊背了它的天性,及与它的主人的契约,给可汗献上。他并不是因为怕可汗砍他的头。这一点他知道全场的人,连可汗在内都不能明白。尤其是可汗,恐怕最不明白。但是他希望这大鵰明白。 wd8 l$*F*  
  因此,他才又用手震撼那金腿链一下"叮──咛!" f@wquG'  
  大鵰虽从未被用扯腿链的办法惩罚过,可是它天天看见别的鹰受到这样的耻辱。它自是明白老鹰师扯金链作声的用意。它心上不痛快可是也感激,它就慢慢地扑搧着那巨大的黑翼,把小黄羊给可汗送去了。 -b9\=U[  
  老鹰师眼中就晶莹地充满了泪水。 /NI;P]s.  
  大鵰升起在夕阳西下后的夜空里盘旋了一会。在暗中觅食不是鵰鹰作的事,而且四野也没有野兽了。它心上愤怒未平,但是无可奈何,也就滑翔下来回到它主人臂上。 yg<R=$n,Q  
  老鹰师早已暗暗许下愿。他在无人察觉中已经把那皮护臂取下来了。 BYL)nCc  
  大鵰落在老鹰师臂上时,它那巨大的身躯,加上速度就有几十斤重,两爪又尖,一下就撕下老鹰师一块肉来。它自己也差一点跌在地上。 Z&+ g;(g  
  大鵰再升起时,看见老鹰师向它慈爱地笑着。左臂连衣服撕下的一大块肉还趴在自己的爪子里。它猛低头看见顺了爪子向下滴着不停的鲜血。 ,~N/- 5  
  它忽然变疯狂了。它把肉连衣服放进嘴里就又扑下来。一只大翅膀搏倒老鹰师,一只爪就连头带眼睛深深钩住,其快无比已经撕下好几块肉。 U ]H#MiC!  
  卫士们一拥上来,挥剑要斩那大鵰。大鵰更不明白了。但是情势太紧急,只好放弃了主人为它准备的晚餐,又怨恨、又迷惑地飞走了。 61C7.EZZ;  
  老鹰师伸出了右手,要抚摸它一下,但是没有来得及。他临死时心上希望,他与他的大鵰彼此还是深深了解的。 m$>H u@Va  
  这沙漠边缘上已经没有帐幕了。那个富丽的行伍已经回去。三、五个官佐,带了一个七、八岁清秀的小孩,穿着丧礼的服装,来收他父亲的尸首。 }HYbS8'  
    十、太极 2*;~S4 4  
  汪洋上有一个航海手。他同时间的老人在小船上闲谈欣赏了许许多多故事。这些故事之外又有千千万万,或然,未然,未必然的可能。他们就闲闲地比较、讨论。 "c%0P"u  
  不但这一个故事里的花厅有点像另一个故事里的花厅,而且那个故事里的花厅又有些像又另外一个故事里的书房。 k<CJ{u0<  
  老道士有点像老法师,老法师又像那有学问的老祖父,老祖父又有点像是那位药翁。大家又多少令人想起那老猩猩。 BLQ6A<  
  航海手和老人彼此看看,也觉得彼此竟也长得差不多。 |6sp/38#p  
  年轻的鹰师、王子、花豹、小蓓蕾也都合成一个意象。 o,\$ZxSlm  
  他们的思念就合在一起,他们继续在想。他们不用谈话,因为他们已经合成一个人了。 XpB_N{v9w  
  他们就非常恬念那个小蓓蕾。他们就想见那个幽谷里这一季的花都已开完了。枯萎了的花朵一个一个也都落在地上,又归还到泥土里了。那个未开花的小蓓蕾因为没有开,也就没有落,直到季节终了,才同最后枯萎的花一同回归到泥壤里。 un mJbY;t  
  "花落到土里,"他们想:"我们在汪洋上,落在什么地方?" *K8$eDNZ  
  他们就向下望。 KOk4 ^#h@  
  下面哪里有汪洋!这一片大水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 LM<qT-/qs  
  他们再看船,船也没有了。 /K@XzwM  
  他们只是在太空里浮沉。 ?jv/TBZX4  
  他们正害怕自己也会变没有了,正不敢看自己的手足。这时空中来了一个耍弄一黄一白,两个大球的小孩。 @<hb6bo,N  
  小孩满心欢喜,满脸高兴地笑着,把两个大球一齐向他们扔过来。他们躲也躲不及,眼睛都耀花了。 )l C)@H}  
  在这极顶光明里,上无天空,下无海水,中间也没有了自己。
天很小,其实很有缘;天很蓝,其实很精彩。

只看该作者 4 发表于: 2011-10-30
8b& /k8i:  
灵妻  JYI,N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楚辞九歌 w,.TTTad  
  在一个很远、很远的高原上有个孤立又直矗的山峰。山下附近一带都没有人家田亩。因为山上是神灵降落的地方,这一带自古即属于神灵的禁域。不但林木不准砍伐、鸟兽不得猎狩;不是有神职的人,平时都不可随意登山。放牛,放羊的小孩子们,不需大人管束,自己就不想到山上去玩。成群结伴在田野玩耍的小孩们,或是钓鱼,或是捉青蛙,或是偷鸟卵的,不等走近了山脚的密林,就连说笑的声音都减低了,只是小声儿轻悄悄地,玩了一会儿就转向来路回去,连这森森的古树林的边缘都不挨一下。 lfow1WRF  
  四散在高原的城镇、村落,以山峰为中心,远远地一个又一个,展到天边看不见的地方去。再远,就不是高原山地的王国了。高原下都是什么样的地方,住着什么样的人民,穿什么样的服饰,说什么样的方言,这山国的人都不大清楚,也不大介意。 SwGx?U  
  这山峰像是一个光明的火炬;在天未明之前太阳先照在它峰顶上。在四野都昏暗之后,夕阳最后的馀晖还红红地映在石山岭上不舍得就离去。 Woy m/[i  
  就在山脚森林之外隔了原野、溪流,有一个村庄。它比所有别的村庄都要靠得山近。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庄,这是自古相传从未间断的神职子孙的村庄。这座山由他们世代看守、照应,就像是庄丁、家人,伏侍庄主一样。 Di6?[(8  
  这村庄的居民虽然世代都是神职子孙,也并不都是能与时时往来山巅的神灵通音问,传旨意的。这种职务因为实在太重要了,只能由天生来最有性灵、最有资质的人来作。这种天赋要经过多少次的考验才能证实,才能显异。门户的高低,家财的贫富,都不相干。有的人天生就懂得神灵的言语,别的人连有没有神降临在山上都感觉不出来。有的小孩子还没有懂人事,先懂神灵的事。有的人,作了半生供奉神职的事,忽然一天再也听不见神灵向他说话了!也有人衰老龙锺,眼也花了,耳也聋了,神灵的旨意偏是他听得清,甚至还偶尔能看见极难得的神灵显示的圣像! q 'yva  
  这圣像看见过的人从来没有敢说出来是什么样子的。自古以来也从来没有人敢问。 UcHJR"M~c  
  这一天傍晚神职村人,老老少少,许许多多都聚齐在村外,灼急地望着这巨石山峰。这天清晨,村子里凡是有点灵气的人都由全村人民共同举荐出来,集体到神山上去祷告。现在这二、三十个人已经去了整整一天了,还不见回来。太阳已经快要落到地平线下去了。各处都已开始昏暗,只有半山以上的大石还在夕阳里明亮。大石中间的隙缝显得墨一般黑,直上直下的许多由阴影形成的线条更叫这奇峰出落得特别险峻。 0 1rK8jX  
  在村外遥望的人彼此都没有什么话可说。看看山巅,又彼此看看。小孩子们也都很规矩安静。鸡也不乱飞,狗也不叫。 YoNDf39  
  在一旁小声谈话的是一群十几岁的女孩子。这是惟一出声儿的几个人。她们的命运把她们与自己同村的亲友及家人给分开了。她们絮絮地说话,又像是彼此诉苦,又像是彼此安慰。 6xx ?A>:  
  "他们同来了!他们回来了!" tCH!my_  
  忽然,好几个人一同在石山上看见了一两个移动的人影,便一同喊。登时,这村外人群便热闹、激动起来。他们又用手指指点点,又跑来跑去找亲近的人谈话。 X 'Xx"M  
  慢慢地山上看得见的人数便增多起来,一条长线像是蚂蚁一样顺丁石隙往山下爬,先下到半山的已经进入黑影里看不见了,后面的还继续不断地在山上出现,加入行列。看的人已不十分专神向山上望了,有人已经开始往山边走,去迎接祈祷的人们回来。 F0TB<1  
  方才不停地说话的年轻女孩子们呢?她们此刻反倒一声也不响了。她们也不去迎接,也不向任何人打招呼,只自己聚在一起,紧紧地站成一团,动也不动。 Gx/Oi)&/  
  山上的人回到村外时天色早已全黑了。想得周到的村人有好几个早已回村去点了些火把,拿到村前来照明。村子里有地位的人,就围着回来的人听他们报告。他们又听、又商议、又时时往这一群女孩子看一眼。其他的人心上虽然也一样地着急。但是都很知礼地不挤上去听。 -=Q*Ml#I  
  他们这样又已在村外聚集了很久,大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都有一点不安起来。 !c Hum  
  这时又有一只火把从村里出来。走近了,可以看出举着火把的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在火把的光亮里,她的头发又黑又亮,眼睛也又黑又亮。她的脸更是被火烤得红扑扑地。 m.rmM`  
  那些商议大事的人们你推我,我推你,都向这边看,又看又回过头去聚议。忽然他们一起开始向这女孩这边走过来。 >1Ibc=}g  
  人群就都闪开,让出路来。拿了火把的女孩就站住不走了,只拿了火把向大家看。大家也自她身边让开。她就孤立在一大圈重重围绕的人群中了。她在黑夜中,优美地持着一个熊熊的火炬,就像一个女神一样。 z2~ til  
  选一个童贞女孩奉献给山上神灵的这件事,不但神职村民个个熟悉,这山国的人都认为是理之当然的事。女孩子们自小就由父母教导要注意自己容貌,要养成清洁的习惯,否则就不会选为神灵的新娘。她们又要学优雅的举止和谈吐,用眼睛一看,启嘴唇一笑,都要有情致,有分寸;否则即使入选,献上了,神灵也未必收留。 l_d5oAh   
  女孩子们人人希望被选去作灵妻,可是并不清楚被献到山上之后都是什么情景。她们希望被选是因为被选之后人人都来庆贺、都来夸奖。全村喜气洋洋裹,自己是这盛典的中心,热闹场面的焦点。从远近多少城市村庄送来的最好的绸缎、最好的裁缝,就来为自己作里里外外的新衣裳。最珍贵的脂粉,最美的妇女,就来帮忙,指导美容。女伴们就一天一天地被自己比下去了。自己也真的一天一天地光彩起来,美貌起来。她就又心上盛不下这一份兴奋同高兴,也盛不下这一份孤单同哀愁。 GR_-9}jQP  
  作凡人的妻子她们懂得。出嫁时也是一团喜气、一场热闹。作神灵的妻子想也必是一样罢? L,/%f<wd  
  执了火炬,最后出村来的女孩有她自己的想法。她聪明,她的教养好,她自己又肯用心。她从来不梦想作神灵的妻子,也还没有想到要作任何凡人的妻子。今晚看样子恐怕自己已被选为神灵的新娘了,她忽然有了一种从来未经验过的恐惧。 j_?FmX _  
  村中首领人物们走近她之后,先向她说话,然后再向大家宣布,这一次要奉献的新娘已选定了!这次不是他们选的!是神灵自己指定的! F v2-(  
  神灵指定要一个出现在他们面前执着一个火把的女孩! iOghb*aW  
  她自己怎么想呢?新衣裳?父母家门的荣耀?自己作新娘?忽然都不是了!她心中那些缤纷的彩色,各种热闹的声音,忽然都变得很模糊。眼前只是灰黯的一片纷乱不停的影子;这里面有自己的父母、亲朋、村人、田野,但是一切都只是零碎的影子,一切都不清楚。 M'O <h  
  清清楚楚的只是一件事,就是她自己被送上山去,被留在山上的可怕的命运。她想不出神灵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神灵要怎样待她。 [q[Y~1o/&H  
  "会不会不收我呢?"她想。 By!o3}~g  
  "不收就怎么办呢?收不收怎么知道?过去不收的女孩子们,就都是什么下落?怎么只有送上山去作灵妻的;从来没有再接下山来改嫁给人的?这种事从来没有人说起!"她又想。 k 1~&x$G  
  她身边的热闹场面她完全没心注意。她的父母来偎着她,女伴们簇拥着她,全村的人排长队都把她当女神似的送回家。这以后,就要忙着按了古老的仪节,用一个多月的时光来准备她出嫁的事了。 Czu 9o;xr  
  "怎么就知道奉献上去的女孩,就要做新娘呢?这也许就是大家都那么顺着说的谎话罢?女孩就像是别的祭品一样,像鸡、像鸭、像猪、像牛羊! 'rkdZ=x{  
  "神灵就把我们拿起来,大把地抓了吃!神灵有手吗?还是他伸出来的是大爪子?手臂上都是毛?混身都是又粗、又刺人的毛? H/ HMm{4  
  "手也好,爪子也好,反正他就把我们都吃个精光,连半根骨头都不剩下?"她想。 ydA8wL  
  祭神的这一天到了。清早天还没有亮,各地来的人、马、车辆已经嘈杂得全村内外没有一片安静的地方了。香火大把、大把地已经烧了好几天,地上一堆、一堆的香灰都积得多高,像小土坟一样。送行的仪仗由哪个城市来的都有。祈福祷告的人成群地在香火里合掌低头,开了眼,定着神,呜噜呜噜地不停地说。都要藉了这一个女孩的牺牲来求他们自己的心愿,希望得到神灵的恩典。 EI%89i`3^  
  女孩一夜也没有睡好,这么早就又给叫起来了。来帮忙的许多妇女们早已预备好了一切衣服、首饰,点了许多明亮的灯火来帮她梳洗。她们做这种事,就如做家事一样,十分顺手,十分熟悉。庭院屋子处处整洁,应用的东西都早就准备得停当。可是今天做这样家事就又与平时不同。房内服侍梳装,院里清扫,下厨房去烧火、烧茶、作饭,都穿着新衣裳。匆匆走来走去就都刷、刷地响。 &K#M*B ,*p  
  四、五个壮大的妇人来给女孩洗澡。女孩还来不及喊水太热,就被她们一下给按到大木盆里去了。大家就像洗一个婴儿一样,翻过来,扳过去,刷洗得干干净净,皮都好像被搓去了一层。 rglXs  
  女孩混身烫得通红,带着水,又叫她们从澡盆里给拉起来,一个人架起一只手臂,第三个就用乾布给擦。前前后后都擦干了。她刚以为可以放开她了,一个特别力气大的女人,伸过一只壮健的手臂一把又捉定了她,另一只大手就给她擦香粉。她觉得有点像母亲腌鸡时,大把大把地往拔净了毛的鹅身上搓盐。自己就是母亲手裹紧抓看的一只小鸡。她正想着,一只脚又早被那妇人捉住,把她倒着提了起来,身子几乎都离了地,在两腿中间也上了许多粉。多馀的粉落在她脸上,呛得她出不了气。 v@L;x [Q  
  这些善良的农妇们作事就是这么利落,这么快。 'n3uu1C  
  她们依了古礼,给女孩梳了头,戴了首饰,穿了七层长裙子。这时天才亮。坐在镜子前面,女孩看自己装束好了的样子也不悲哀,也不欢喜。她觉得这些衣裳,这些珠宝都与自己无干。她觉得这些有经验的成年人,连自己的父母在内,都不及自己懂得神灵。她看了镜中自己睡眠不足的脸,被脂粉遮住,自己年轻美好的肢体为层层的衣裙裹住。她心上想:"若是神灵不收我,怎能怨他?只能怨中间的这几层脂粉,衣服,同这古老的祭礼,把自己劳顿得半死!" p8O2Z? \  
  她又想:"还要怨把自己与神灵隔开的这几层人!在自己与最亲近的父母之间,先夹入了这些懂得祭神规矩的妇人们。自己的母亲连帮忙都插不进手来!然后在自己与神灵之间又先夹入了自己的父母亲,再加上这些妇人,门外的仪仗,各地的代表,传神灵旨意的神职!到底是你们大家去嫁给他呀?还是我嫁给他?" 6<QQ@5_  
  女孩家门还没有开以前,话已先传出去,说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等到大门打开时外面人群争着来看,就看见在大门里正中端坐着扮得整整齐齐的新娘。他们就都抢着摆上供桌,又烧香,又礼拜,又祈祷,希望灵妻来日善视他们。这样足足闹到快要正午。 N :/D+L  
  正午时,关上门休息。门外也都清理出街道,送行的仪仗也都排好了次序。再开门时,女孩已被放在一乘轻便的小轿椅上。四个妇人把她抬到门外,撤去轿竿,连轿椅一齐送进门外准备好了的大轿子里,才由许多男人抬起上路。一路上,路边都有供桌,几乎一直排到山脚下,森林的边缘。 JX;G<lev  
  在这里,祭品、酒食,都已陈列起来,摆得好不热闹。不久,来送的人,就要在这里把撤下的供品大吃一顿。供在这里的酒食是为了吃的。这庆祝的神筵要足足吃大半天直到夜深。 1.GQau~  
  供神的活鸡、活鸭,要由人提了。跟着祭祀用的猪、牛、羊,走进森林,另有地方上供。 WSB 0~+  
  神职们在入森林以前也把女孩子从大轿子里请出来。四个轿夫重新把轿椅的杆子穿好。再抬起她走。大家连服侍她的妇女一齐这才进入森林。外面的人就看不见他们了。 Q Z  
  许久,许久,抬轿子的男人,许多管事的人,一部分妇女,都跟了空轿椅回来了。在他们后面几个司祭祀的神职人员也回来了。大家就知道在林子那边祭告的仪式已经完毕。她们已把神灵的新娘送到半山腰,现在是出几个贴身的妇女陪她爬到山顶去。 `*R:gE=  
  最后,这几个妇女终于下山回来了。这时天色已黑,森林外的酒筵,加上祭神的音乐、舞蹈,已经比过年都热闹了。他们一直庆祝,宴乐到夜半。小孩子们及吃醉了的人们早已横七竖八睡了一地。 j</: WRA`]  
  这些人声,锣鼓的声音,也不知道独自留在山岭上的女孩听得见,听不见? ! n@KU!&k  
  自从被选为灵妻以来,这女孩的心理一直在成长、演变。准备了一个多月,她自己慢慢地也以为真是要上山去做神灵的妻子去。这与做高原人的妻子也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居住的地方又高了一点而已。 .|70;  
  入了森林,到了山根下举行第二次祭典的时候,她看见管事的人们把祭神的动物用绳索栓在一排穿有绳孔的大石上时,才又有些疑虑。大石的数目,排列的形势就如庙里的供桌一样。她看见带来的上供生畜,正合石头的数目,心上知道这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她觉得自己的命运也如这些生畜一样,已经被安排好了。她也如这些动物一样,活生生地被供上,没有人向她解说。她猛地里想起一件心事,就忙用眼四下里寻找: BX7kO0j  
  "这些大石块附近还真是半根骨头也没有剩下!" =8. ,43+  
  到了石山顶上的时候,女孩因为爬山运用了体力,就感觉到有一种适意的疲倦。她就像是由年长的女眷带了游山的女孩,脚步又轻捷,心境又好奇,留连在山上直是玩不够,真不想回去。那些像是她的姑妈,她的舅母的妇人们不但不必担心她会逃走,如果她真要脱逃,她们也休想追得上。 zwjgE 6  
  山顶中央,真如她想像的一样,有一块又大、又平滑、又花色红润的大石。她为这石头美丽的光泽所炫住,不禁被吸引了,静静地,又崇礼地走向前去。 kgP0x-Ap  
  这浑厚的石床有半人高,女孩爬了上去,在这有一间屋子大的平面中央有四个穿绳的石孔。她知道这是她手、足要被缚住的地方了,就虔诚地平躺下来,伸出手足直到石孔的地方。 A?P_DA  
  她就像是一个作游戏的小女孩,她心爱这游戏极了。心上喜欢极了。 LL~%f &_  
  她只极轻微、极轻微地有一点害怕她柔嫩的皮肤会被那粗麻索磨破。 f}P3O3Yv&  
  那几个妇人心上就疼爱这个有教养的姑娘极了。觉得她真不辜负她们的教养。她们就把女孩的手足紧紧缚在石上,她们用来缚她的是柔软彩色的丝绸,不是繁生畜的麻索。 UB@+c k  
  女孩被伸平在石上,想欠身起来谢谢她们都不能,只能口中有礼貌地向她们道了辛劳。她仰着的脸,正对着青天,在眼角上看见这四位妇人善意疼爱的脸。她们告别走开后,她就看不见她们了,只觉得她们临下石的时候,还为她拉了拉裙子,把衣服给她理理平整。 ]h+j)J}[A  
  她自己呢,正舒适地想休息一下。她爬山以来已经暖热的肢体正喜欢在这坪石上摊开,吹吹风凉。身体的微劳,正足缓和她心上未能完全排遣得尽的疑惧。 /W<;Z;zk  
  这样,天就不觉慢慢凉了下来,也暗了下来。这个在山上作游戏,不想回家的小女孩忽然想家起来,忽然想下山回去。她对自己说:"我要回家了!我要我的妈妈!" F^;ez/Gl  
  "我已经玩够了!" KkbDW3-  
  这时,她才明白这不是小孩的游戏,这是真情。这时她才真知道她的手足四肢都被栓得紧紧地。栓的规矩都是古老相传,早先安排好了的。 EV%gF   
  天色向晚尚未全黑的时候,起了一阵一阵的微风。微风带来的寒气,诱引起了她的恐惧心理。她一层一层的衣服都抵御不了这冷空气的侵袭。她皮肤也紧张起来,心也跳动得快了,手心冰冷,又出冷汗。 14yv$,  
  她想把手挣出来,但是半毫也挣不松。若是栓她也用的是粗麻绳,她定会挣扎得手脚都出血。 ^jZbo {  
  她并不是怕什么。若是神灵来活生生地吃她,她就是没有缚住,难道还真跑得脱?她只是要有自由,要手足听自己使用。她要能坐起身来,站起身来,听听四周有什么动静,看看有什么事物在向她靠拢过来。 8OU\V5i[,q  
  但是她只能平躺在那大石床上。 yNBfUj -L  
  风又紧了一点,渐渐又来上了些微雨。雨水慢慢浸润了她的脸。她的脂粉开始冲流,又叫她脸皮上痒痒地难受。又叫她心上难堪那零乱了的面颜。但是她不能用手去抹。 FTUv IbT  
  风又轻狂了些。先是几次掀动了她的衣衣裳,后来索性一层又一层揭开她的七层裙子。她本来还想挣扎着看看这是一阵什么风。后来知道手既不自由,什么衣服自己也维护、整理不了,便只有羞得把双眼紧紧闭上。 ea 'D td  
  风就索性威武啸号了起来,山上砂石都因之飞舞,连这巨大坪石都震动了。她的衣服如疾走的战场上的旌旗,为风拍击,条条碎破,然后一丝儿又一丝儿地吹走了。她的美丽的双眼就闭得更紧了。 YjKxb9  
  这时先下了一场大雨,雨水把她的脂粉完全洗去,从上额到鬓边,从眼皮到眼角,从鼻端到两颊,从嘴唇到颈下,不断地流。大雨又把她全身都浸润个透。她身下石上也积了水,这里的雨水就因她年轻健康的身体而温暖。她感觉风也不冷了,雨也不凉了。她脂滑玉润的皮肤上的水珠也都是亮晶晶地带了愉快,又微温的光泽了罢?但是她更不敢睁开眼睛来看。只敢在紧闭了的眼睛里眷恋地抚爱这想像的情景。 g8% &RG  
  忽然,她被什么东西触着了。这也不是风,这也不是雨。她全身已经敏感过度了的皮肤,处处起了反应,因之她无法知道触着她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碰到的是她身上什么地方。她只觉得全身都刺痛,所有皮肤的毛孔都有锐利的黄金做的精致的绣花针无情又杂乱地钻刺进来。她不自觉地弓起了身子要挣脱,忽然发现她手足原已是自由的了!缚了自己手足的丝绸带子也早已同衣裙一起为风吹走了!她就舒出手臂把神灵贴身紧紧抱住。 f.$af4 u  
  这样,又好久,好久。 L#sMSVC+  
  等到她气息平定了,她才想起这整个时光都是紧闭看双眼。她就要微微闪开眼来看看她自己眷爱的神灵。但是她睁不开眼来!她的眼皮在这紧紧闭看的一段兴奋的时间里已经长在一起了。她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zTLl8P  
  也不恐惧,也不失望,也不好奇,因为她感到整个、完美的满足。这个从前很有自己看法的女孩,从此宁愿借用她恋爱的神灵的眼睛来看她的新世界。他的看法,就是她的看法。他的想法,也就是她的想法。 ^hM4j{|&M  
  拥抱着她的神灵已经感觉到了,就轻轻地把她带起来,在夜空中飞走了。 Ve; n}mJ?  
天很小,其实很有缘;天很蓝,其实很精彩。

只看该作者 5 发表于: 2011-10-31
明还 &V/Mmm T  
  "明还日月,暗还虚空。不汝还者,非汝而谁?" 1mG-}  
楞严八还义 M .mfw#*  
  从前有一个小孩,因为跟他一起玩的孩子们都比他大,别人就管他叫"小小孩"。 x7[BK_ SY  
  小小孩喜欢跟大小孩在一起,可是他不喜欢做大小孩的游戏。因为他不喜欢作大小孩的游戏,所以在一起玩的时候,他玩得也不好,大小孩们也不喜欢他,就说他太笨。可是大小孩们又偏爱拉他一起玩。尤其是做游戏的时候,若是人不够就更非把他拉进来不可。 F={a;Dvrn  
  这样玩了一会儿之后,因为小小孩无心玩,就把那些游戏都弄得乱七八糟。有那不好的大小孩就会打他。他就哭。 EaN6^S=  
  这时候,来劝的人就把他抱走。他们不说他太笨,只说他太小。 uK Hxe~  
  小小孩还是愿意跟大孩子们在一起,不过后来他就不多说话了。他还爱追随在他们后面跑,可是总是不追上。他们一起在村子外闲玩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田埂边上看田里的庄稼,或是在石桥上看河里的鱼。有些小女孩子常常来陪他。这时候,小小孩也跟她们说话。有时候大孩子们打架了,彼此生气不说话,也会找小小孩来。他就也跟他们说话。 %Q|Atgp  
  他就一边说话一边弄水,水里的鱼就来轻轻咬他的手指头。他又有时候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在地上画圈子,小蚂蚱就会跳来在圈子里跟了他的手指头转。他若是伸出一个手指头向上指,一个蜻蜓就落在上面。 }o`76rDN  
  这并不是说小小孩天天混身上下爬着都是虫子。只有在他讲解什么事的时候,这些小动物才来到他这里。平常他不惹他们,他们也不来找他。顽皮的孩子们要上树去偷小鸟,不等他们走近那树,大鸟早就急叫起来并且要扑下来啄他们的眼睛。可是小小孩若是要想跟一只鸟玩,他就用手招他,那岛就飞过来。当然,有时候鸟太忙,或者只能带了抱歉的样子看看他,不能停下来,或者就是来了也不能待太久。小小孩就很懂他们,也不怪他们。 u'BaKWPS  
  别的孩子们看惯了他这样,也就不觉得他奇怪,可是也不懂他。 Rima;9.Y0  
  小小孩的母亲是一个好母亲。她很爱小小孩,也把小小孩宝贝得不得了。她又用心管教他,要他学好。可是她也不懂他。 &Z%?!.4j@  
  小小孩这样跟小昆虫、小动物玩的时候,大孩子们就撇下他们的游戏来看他。小小孩也喜欢他们来看。 [{,1=AB  
  有一天晚上孩子们在田野里捉萤火虫。小小孩独自在一边坐着。有一个小女孩来找他一起捉萤火虫。正说着就有一个萤火虫飞过来。小小孩伸出一双小手,那个萤火虫就落在他的一个小手指头尖上。 h2d(?vOT  
  小女孩看了喜欢,就拍着手说:"还要!还要!" L4nYXW0y  
  就又有一个萤火虫飞来又落在一个指头尖上。 2BwO! Y[  
  小女孩就更喜欢了,就笑着、跳着、拍着手,大声叫着: MQ8J<A Pf-  
  "还要!还要!还要!还要!" ,k3FRes3  
  别的小孩都跑过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g-:ILRuZ  
  小小孩就伸出两只手,小手指头统统分开着。一个又一个萤火虫就从草里飞出来,每个指头上落一个。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小小孩的小手同小脸为萤火虫的光照着,就好看极了。 vr =#3>  
  孩子们就都拍手,又都嚷叫。有的孩子就走近来捉小小孩手指上的萤火虫。他们才一伸手,那十个萤火虫就齐齐飞了。飞到草里去一明一灭。 }pkzH'$HJ  
  有一天有玩把戏的人来到邻近的一个小城镇上。小小孩的母亲就带了他去看。小小孩样样都喜欢看。骑马的、耍猴的、走绳索的,在空中翻筋斗的,他都喜欢看。 "4{r6[dn  
  有一个耍大球的人真是把一个大红球要得好。这个球在他身上到处滚就像吸在他身上一样。从手掌上翻到手背上,又从手背上翻回手心里。在手上面时,滚得平平稳稳,到手下面时就好像黏住似的不掉下来。 oCz/HQoBk  
  忽然他猛地一下把球一直从这只手滚向那只手。球就从他仰着的胸前滚过去。看看要滚出去,要自那手指尖落到地上了,他就把那只手一举,球就又从手背上滚回来。这时他再把身子一俯,那球就又从他背后滚过,又到原来的手背上。 wFZP,fQ9l  
  小小孩都看呆了。他就仰着、俯着,翻转着手、伸着、抬着,又低着胳膊学。他自然没有球可耍,可是他学那玩把戏的那个神气就好像真有一个球在他身上滚来滚去一样。 Sdryol<  
  这天晚上天特别黑。虽然满天星斗,可是到处都漆黑得叫人不舒服。 vEJbA  
  小小孩的母亲在厨房收拾晚饭后的碗碟,心上想这半天都没有看见他,不知道他吃过晚饭后都到哪儿去玩了?她把碗碟洗净,收好,就出去到处找。她看各处都这么黑暗,心上就害怕起来,更放心不下。 (9dl(QSd  
  她在村里村外找了一阵,都看不见小小孩,她只有又走回家来。忽然她想也许小小孩生病了,也许他吃坏了肚子,也许是着了凉。她想着,就到小小孩的屋子里来看他。 %EB/b  
  还没有走到他的屋门口,她就从半开着的门缝裹看见小小孩的屋里很明亮。而且一闪一闪地。她想:"这可不好!小小孩一个人躲在屋里玩火!他怎么可以这么不乖!"她就要冲进去责罚他。 H/M@t\$Dc  
  到了门口,又觉得那光亮不像是火,她就停在门口往里边看。 zTU0HR3A  
  小小孩在屋里正玩一个大球。这屋裹也没有点灯,那光亮就是这个球发出来的。那柔和的光,淡淡黄黄,清明洁净极了。小小孩就耍那个球,那个球就在他身上滚,从这只手抛到那只手,从手心翻到手背,再从手背滚到后背,落到那双手里。 4Fr  
  母亲很生气。她知道小小孩自己没有这么好玩的一个大球。不知道这球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她就开门进去,教训他不可以偷人家的东西。 a&? :P1$  
  小小孩正专心耍那个球,母亲忽然进来了,吓得他不知道怎么好。一下子放开了手。那个球就慢慢从他手裹升起来,飘到开着的窗口,就从那里出去了。 5=ryDrx   
  母亲忙忙追到窗前去看。看见那球一直升到中天,天上就充满了月光,地下也都明亮了。 N(yz k_~  
  母亲这才明白,原来小小孩玩的是月亮。他才想起这时正该是满月,难怪刚才天那么黑让她觉得怪,觉得不舒服。她就回过头来责骂小小孩。"你怎么可以把月亮拿下来玩?"她说:"答应我,下次一定不敢了!" c\j/k[\<  
  小小孩只是不说话。 Y}wyw8g/  
  "你下次再把月亮偷来,看我打你的小手!"她又要大声说,又怕邻人听见:"答应我,再也不偷月亮了!" gg2( 5FPP  
  小小孩就是不说话。 oOFVb5qoFU  
  母亲见他不肯答应,自己又拿不出一个这么好玩又发亮的球来给他,就想今天晚了,不跟他计较。她就缓和了口气说: 9G2FsM|,  
  "无论如何,我不许你再把月亮偷来玩。这回我不罚你,可是你也不许向别人说!" 3^yK!-Wp(  
  小小孩点点头,说:"我一定不告诉别人,妈妈。" SvF<p3  
  母亲看他已经玩得太兴奋,也已经累了,就把他放到床上,拍他睡觉。才拍几下,小小孩就睡着了。 Cp0 =k  
  母亲还接着拍了好久。 xJ.M;SF4  
  她一边拍着小小孩,一边望着窗外的月亮。小小孩睡得十分香。月亮也十分明亮。一天的星斗──都显得黯淡了。 )Pv%#P-<  
  "希望刚才天上没有月亮的时候,没人注意!"小小孩的母亲想。 8Zd]wYO  
  这以后小小孩好几个月都没有再偷月亮来玩。每到满月,母亲都特别留神看守着他,他也没有什么异样。母亲想:"也许他已经明白不能随便偷下月亮来当球玩了。" EADqC>  
  她又想:"我给他这么好几个球,大的小的都有,也不见他玩。也许他已经不爱玩球了。" + {'.7#  
  "无论如何,这件事要算幸运,好像没有别人知道!"母亲想着就加倍疼她的小小孩。 0o&5 ]lEe  
  后来有一天上午,母亲到乡镇市集上去买东西。东西买好,正在一个小吃食摊上吃一碗面,休息休息,预备回家。 LKDO2N  
  忽然市集上大乱起来,跟着她就看见天变黑了!大人小孩都惊跑起来,把摊贩的货物都撞得倒了一地。不一会儿,吃食摊子也破人撞翻了。乌黑的一片里,摊子做饭的灶火显得又红又亮。倒下的摊棚子在炉灶上引着了火,烧了起来,把市集照亮了一大片。 Qo|\-y-#  
  再看时,那市集上已经起了两三处火。 Zj'9rXhrM1  
  母亲心上明白,她想这恐怕又是她的小小孩干出来的不乖的事情!这要是叫别人知道了,那怎么得了!她就忙忙在黑地裹藉着星光,摸着路程着回家。 l*G[!u  
  快到自己村子,那时人们也好像安静下来了一点,许多人家都已经点上了灯。灯多了,从窗子里照到路上,她进了村子也好走得多了。 sFRQe]zCcP  
  她回到家,放下买的东西,就往小小孩的屋子去。小小孩的房门是关着的。母亲一下把门推开,迎面是一片照得她睁不开眼的亮光。 j0q&&9/Jj  
  小小孩听见有人进来,好像没有什么感觉意外。看见了进来的是母亲,也没有什么害怕,也没有畏罪的表情。他只是耍他的球,他耍得更好了,比那玩把戏的耍得还要好。 )9]PMA?u  
  他同时耍两个大球!一个黄的,一个白的。这两个球在他混身上、下、前、后、左、右,团团地滚。他的两手只轻轻地推送着,那两个球好像是懂事一样绕着他玩。他的小脸照得通红,眼睛跃着欢喜的光芒,整个一个小孩的身形裹在一团亮光里。 (#c:b  
  "妈妈、妈妈!"他与奋地喊:"妈妈、看!妈妈、看!" {+>-7 9b  
  妈妈又疼他耍球要得这么好,又生气他不听话。 l.M0`Cn-%  
  "你怎么又去偷球玩?"她说:"怎么又这么不乖!怎么更不乖了?妈妈只好打你的小手!" 5v*\Zr5ha  
  小小孩听了简直不能相信!他还是希望母亲能懂他这耍球的功夫确实不平凡。他就还继续耍,希望母亲夸奖他。 & 1f+,  
  "快伸过手来!我要打了!" h/Y'<:  
  小小孩的眼眶里充满了眼泪,两只手就托着两个大球,也不耍了。他满面哀愁,无限委屈。 c-sfg>0^  
  慢慢地,他把两只手高举过头。那两个球就带着他慢慢升起。小小孩就随着他们从窗子飞出去,一直飞到中天。 |vj/Wwr  
  外面就又是白天了,又恰好是正午。
天很小,其实很有缘;天很蓝,其实很精彩。

只看该作者 6 发表于: 2011-11-02
美貌 kq-) ^,{y  
  这个夜晚月色分外光明,照在村野,整个一带地方到处都看得清清楚楚。近处的小溪里看得见流水闪烁的波纹,石桥上看得见雕刻的图案,远处的大树仿佛连枝叶都分辨得出来。不过树底下就因为影子太黑,那里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大树围绕着一个村庄,村里的房舍院落在白天都是土黄色的泥墙,这时反而显得又白又亮。在晴空里一轮明月照耀之下这些墙壁是一块又一块的长方形从树影间映透过来,把立在前面的树干描画得很清楚。四野静谧极了。没有行人,狗也不叫。 t6t!t*jO  
  月亮照在村子里,照进一个洞开的窗子,照在一个跪在窗前女儿的身上。 [V`r^  
  她的脸藏在一双白细的手里。她被月光引到窗前,可是现在她只由月光泻在她身上,而自己并不看着月亮。她跪着是因为她这样祈祷了许久,现在已经哭得疲倦,要休息了,可是还没有改她跪着的姿势。 N2o7%gJw  
  她哭着祈祷是为了什么呢?这么美的一个女孩,又这么年轻轻地?  * v#o  
  她的身体,她的四肢,她的皮肤,看见的男人就没有一个能不喜欢。男孩子们爱慕她,要找她一起玩,年轻的男子日夜想念她,要为她争夺打闹,老年的男人就会做出愚蠢的动作来引她笑。 C,eu9wOT  
  这女孩子的美是什么也遮掩不了的。她从田里工作回来,手上、腿上都是乾了的泥土,她那手臂,两腿就更衬得细致光润,叫人遐想不知道洗净了更要多好看。 @2#lI  
  她洗清洁了,穿了光鲜又村仆的布衣裳,别人又都希望能看见她穿考究的衣料,好像那样才对得起她这样特出的人品。她那平时赤着的一双脚叫人爱看,可是穿上了鞋,就又叫人诧异哪里来的,模样这么好看的鞋? %a7$QF]  
  可是这个女孩心上总是不能快乐。她没有人可以倾心说她心上的寂寞,因为无人能信她说的是真话。 m4Zk\,1m.|  
  她向这寂静夜晚的月亮哭诉了一阵,可是她也没能把自己为什么不快乐说清楚。 # f\rt   
  这时,她已经胭乏了,思想、言语也都模糊了。她仰起那又美丽又哀愁的脸,看了月亮好像是问月亮,她为什么这么不快乐?好像是求月亮反过来告诉她应该祷告什么,应该怎么祈求。 % ] U  
  然后,她好照着样儿再祈祷!然后,月亮再照着她说的赏赐给她,她所求的! EdX$(scu~B  
  月亮满满地照在她的脸上,她这个夜夜出现在别人梦里的脸上,她这自己时时在镜子里细细端详的脸上,忽然她好像得了一个灵感,好像她自己说不明白的情绪,不用说就已经都明白了!她那所祈求的不可知的命运,也答允给她了。她这时才感出自己已经多么疲倦,就慢慢回到床上去睡下。 |uJ%5y#  
  她从来没有这样累过!她在村里的赛会上可以唱歌、跳舞整夜不歇,她可以到树林里跟男朋友谈话,嬉玩到天亮。每逢过年守岁她从来不胭,并且也带得人人兴致飞扬舍不得阖眼,可是现在她实在睏极了,不但休想睁开眼。就是想转动身子,换个样子躺着都没有力气。她混身筋骨都隐隐有些酸痛,一丝又一丝地,一震又一抖地,说不出来那样难受。 0n'_{\yz  
  她好像飘飘荡荡到了生死的边沿,却又一点也不惊慌。平时切身的关心的事,现在不但都不要紧了,联想它的心绪都没有。那些父母跟许多别人都常说的夸奖的话,那些热情男子心上时时在想,而见了她又不敢表示的念头,那些在她走过后,投射在她背上的眼光!这些平时都是她每日不可少的心理食粮,缺了一天或是数量不太充分,都会令她感觉阴暗,现在好像也都可以撒手、放开,一任时光把他们漂流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e '<)V_  
  月亮从窗子照到她熟睡的脸上,这秀美的脸从来没有这么艳丽过。  ~$J2g   
  梦里她好像又受了什么旨意支使那样,把被盖、衣服都去掉了,都弃到地下。月光就照在她整个匀称的少女的肢体上。这柔和的月光,比任何衣服、材料都更能配合她好看的身体。 J . <F"r>  
  就这样,月亮就停在天上不动,一直用她的寒光浸润这个女孩。女孩的皮肤,就慢慢开始吸收得透明了,又像冰雪,又像水晶。 !<F3d`a  
  月光仍不断地灌注下来,女孩子的皮肤还继续地吸收,这皮层下面,就渐渐看出离开她的身体了。 ^ZCD ~P_=  
  忽然,自她手指尖、足尖,她的身子开始从这透明表皮钻破出来。这情形一开始,一切变化就来得很快。这美丽的一层外貌就像由无形的手给轻轻地揭去了那样,先是手脚四肢,然后是身体,最后是她的面容。 w32y3~  
  在一刹那间,这个女孩的眉目、形状一切依旧,可是那一种缭人情思,勾人魂魄,那些她不自觉,又无法自制的神情、体态,就都随了那一层美丽的皮肤被揭去了。 h2QmQ>y"  
  月亮也不忍再多停留,就忙忙往西天沉落。从窗口逃走的月光,就匆匆抢路出去,顺手也把揭下来的那美丽皮肤带走了。 q,%st~  
  这一切在她入睡以后的幻化,这个女孩都不知道。这以后她心境平静得多,饭量也增加了,说话也爽快些,笑起来不但声音响亮些,嘴也张得大些。慢慢地,每次自田野工作回来,她的皮肤也为日光晒黑得多了。 ?q [T  
  男孩子还是喜欢找她玩。青年男子希望得到她作妻子,老年人要把她娶进门来作儿媳妇。 CvdN"k  
  她的女朋友也多了,也有了心腹的知己。她说不出来,也记不清楚当初为什么不快乐,只是觉得现在生活很幸福;白天日子过得好,晚上觉睡得香、而且许久不会祷告了。在她回忆中,在那一段常常在夜晚独自哭泣的日子里,自己好像有些什么特质,有些什么不知名的成分。现在这特质,这成分已经很渺茫了。 W*Y/l~x}  
  她还是常常在镜子里端详自己。她每看见自己在镜中的影子,就要想,不知道自己曾失去了些什么?她就仔细在镜里寻找,可是连纵影都摸索不到。 B< C&xDRZ0  
  不久,她就结婚了,嫁给一个诚实可靠的丈夫,有一个安谧的家。她已经不常想那曾经一度是自己的,后来不知怎么又失去了的成分与特质了。 wuo,kM  
  她镜子里的容貌还是很好,可是她在照镜子的时候已经不再寻找什么。她只匆匆察看一下她要看的都齐全不缺,把头发掠一下,就放下镜子去忙家事。从前照镜子时要问自己那些幸福不幸福,快乐不快乐的话,现在已许久忘记问了。 /mZE/>&~ ,  
  她的头生是一个女儿。女儿出生以来她的生活又有了改变。她常常有机会静静地看守着女儿安睡。女儿睡的时候,她两眼不离她身上、脸上。这时她的心智就又慢慢地舒展开来,像乾旱的植物又得到雨水,枝叶又伸出新芽一样,她就又常常有幻想。因为有了幻想,眼睛也似乎更敏觉了。 zT{ VE+=  
  这天夜里月色特别皎洁。她睡里听见女儿啼哭,就披衣起来,忙过去抱她,要哄她再睡。可是小女儿偏不要睡,偏要同母亲玩。她就"唔──呀!""唔──哦"地反倒要逗母亲笑呢! 2Khv>#l  
  月光更明亮了,母亲知道这孩子一时不会再睡,就抱她到窗前坐下来一同看月亮。小女儿就仰着躺在母亲怀里伸手抓那倾泻到她母女两个身上的月光。 B-mowmJ3dg  
  坐了一些时,浸润在月色裹,忽然叫她仿佛记起了一件什么往事。她急急仰首仔细打量月亮,又赶忙回头端详查看怀里的女儿。 ee=D1qNu;  
  女儿觉得母亲很有趣,一定是在跟她玩,就喜欢地跟母亲笑。月亮任情地照着她,她也任情的享受月亮的祝福,她那小脸就越看越好看,两只眼睛闪着快乐的光焰。 (;,sc$H]  
  母亲就用感激的眼光仰起脸来谢那月亮。她急急解开小女儿的睡衣,在怀中翻转她那小身体好让月亮浸个透。一边翻,还一边忙着用手在她脸上、身上,到处用力按,用力抹,好像要用这月光恩赐的皮肤把女儿紧紧包住! ugBCBr  
  小女儿更觉得好玩了,她就"嘻──嘻"地笑出声来。她也伸出小手,去摸母亲的脸,也按,也抹,就把光辉又敷在母亲脸上。 y B$x>Q'C(  
 0+8e,  
皮相 G+m }MOQP7  
  这天早上这位老法师起身晚了一点。来进香的施主都快到他这道观山下了,他还在盥洗。 GA.8@3  
  匆忙之中,他想快点把长发后面及两侧的小胡髭刮一刮,没想到反把颈下右边的皮划了一个小横口子。盥洗的事也只好草草算了,先要止住流血,免得不好见客。 xYB{;K  
  这些施主们一来就是大半天。祭事已了,中午招待过斋饭之后,他们还游兴未尽;先看了正殿西北墙外的花园,又出了观门去看前面的大鱼池子。这时游山是来不及了,有人就此回家,有人还要再回道观书斋里来摆两盘棋。 1 -b_~DF  
  老法师陪客的时候常常不自觉的用手摸颈下早上划破的地方。他心上对这个伤口有一点感觉奇怪。他记得初划破时,看见口子不小,以为要流不少血,不容易止住。可是后来并没有流多少血,仿佛只是破口的皮臂一层徐徐地渗出了一点之外,开口的里面并没有血流出来,很与平时的伤口看起来不一样。他一边陪着客人说话,下棋,一边想:等到客人走后再照照镜子,看看伤口怎么样了?他觉得这个口子好像还是没有长好,因为还像是开着的。可是他每次摸过以后看看手上又都没有血。 E*lxVua  
  施主客人们都下山回城去了之后,道观院落里就寂静清幽极了。法师回到自己的斋舍里第一样事就是到镜前仰起颜子来查看这个伤口。果然,那个口子还没长日缝,可是中间一点血迹也没有。若不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那里有伤。 z@j8lv2j1  
  他越看就越觉得这口子真是特别。他把头歪过来,偏过去看;用手把皮肤捏着拉起来看,又侧着身子藉了窗口这时夕阳射进来的光亮来看。正巧,狭长的一道日光刚好照到那个开口上。 K)P%;X  
  衬了这强烈的光,这表皮就好像半透明一样。他把皮肤在两个指头中间搓一搓,看见这个口子的两头好像还有未裂开,可是已经有了痕迹的细纹。这个纹缝在这为日光映得透明的皮肤中看来像是一条细线。 [N'h%1]\  
  他考虑了一下之后就决定把这个口子再扯开一点。他想:这伤口弄了半天也不痛,反正又不流血。若是弄大了,又痛又流血呢?那就赶快停,赶快上药也不迟。 ji= "DYtL  
  他一边想,一边手就早已捏起开口两旁的皮肤开始撕了。他才一动手,那口子就已撕得有一寸多近两寸长。他停下来往开口里先看一看,没看见有出血的意思。他也没有觉到疼痛。这时,他的两手又早已把开口撕得有三寸多长了。他藉了窗口的光亮看见打开的口子里面是长得好好的一层皮,比外面这一层细嫩,也白些,更年轻得多! lLIA w$  
  他用手指伸进开口去探一探那里面的年轻的皮肤,干干净净不像伤口里面破出的肉;不痛,也不痒,知觉很清楚。 3(UVg!t  
  他就像缝衣妇拆旧衣服去洗那样,一路寻着针线的缝,小心拆下去。他仔细认准了交叉的缝路,不敢撕破不该拆的地方,可是他手熟了,也就越拆越快。他偶尔用力错了一点方向,他的皮肤马上就感觉刺疼。可是这种情形很少。 1E$|~   
  没有多少功夫,他已经拆得可以把脸皮从下巴底下,连胡子一起,都掀起来了! jb)ZLA;L_c  
  在揭起的脸皮底下,他看见了自己年轻十八、九岁时的脸。他那时的眼角上没有鱼尾纹路,眼下也没有皮囊。明亮的两眼又真挚又善良,而且是笑着的。 "Y.y:Vv;  
  他呆了眼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时候。忽然清醒过来,他赶紧把脸皮再盖下来,又忙忙把胡须理好,怕有人看见。但是他不舍得就不再看皮肤下面的年轻的脸,又不知怎样才好,两只手就沿了皮缝,一路抚摸。 !`r$"}g  
  就这样,他发现这皮缝原来是天生的可以拆开,又可以合上的。若是想叫它合口,只要把两边的皮肤再拼在一起,就立刻又长上。但是他不放心,他就像是包饺子一样,这样捏、那样捏、捏起一个肉皮岗子,然后又用手顺一顺、拉一拉、伸一伸,好叫皮肤平复。其实那时早已光滑得连痕迹都没有了,一定要有他这样经验,还要衬了强光,才可以再找出拆缝的路线来。 jiC>d@~y  
  这样,老法师的胆子就更大了。他迅速地又一路拆起来,这次他把整个一个头都像脱斗蓬的帽子一样,从前往后揭到背上。他的头发连着头皮还在手中抓着没有放下,镜裹的那个年轻人,那笑容,那一头年轻丰盛的头发,就开始动,就慢慢自这老年的皮壳中升起,像是脱衣服一样,不久就完全跳出来站在镜子里自己身影的旁边。那举动之自然、手脚之敏捷,就像常常如此穿皮壳、脱皮壳一样。 GN>@ZdVG}#  
  这时门外好像有人走动,老法师忙忙把自己的头皮重新拉回原状,来不及照管那自皮下走出来,现在站在一旁的年轻时的自己。他正忙乱着,一个小徒弟已经走进屋来站在他身后。小徒弟是来请他去用晚饭的,他看见老师好像正在梳头,就站在身后等着。 8?C5L8)  
  法师口中惯常地回答着,可是他心上有些惊慌,不知道这一幕怪异的情景为小徒弟看了去会有什么后果。他看着镜子里面的小徒弟似乎一点诧异的样子也没有,只是恭敬地站在他身后侍候着。 5IG-~jzCLb  
  这时他才看出来,小徒弟与那赤身自他皮壳脱出来的年轻人好像站在差不多同一方位:年轻人离自己近些,小徒弟离自己远些。他赶忙回过头来看,只看见有小徒弟,屋里却没有那年轻时的自己。 .S4 u-  
  他失望起来,以为一切都是虚幻,就又向镜子里面看。镜子里,好好地,清清楚楚地,是三个人影,他自己在中央,后面右边一点,是自己年轻的影子,再后面立着他的徒弟,脸上平平静静无一点事。 #LNED)Vg  
  他这时才明白,他出了皮壳的精魂是肉眼看不见的。他自己也需要有镜子的帮助才能看见,可是他的徒弟则连镜中的影子也看不见。 & nK<:^n  
  就在他这样惊异噤声之中,那精魂的影子慢慢地变得很稀薄、很轻淡,像是一缕轻烟,自他颈下那个划开的伤口又进入他的皮壳。等到他完全又回到自己身体里之后,老法师仔细在镜子里查看,就看出来方才他那冒然麻木的眼光此刻就又有神了。 Z30A{6}  
  他不觉又用手去摸那伤口,那里的皮仍是没有长好,可是其馀的皮缝却在他忙乱的时候早已都又平复了。 dF2RH)U d  
  他又不自觉地去捏那伤口,像是包饺子那样。偏偏这伤口是惟一捏不到一处的一块皮。他想:"就真像是衣服旧了,有的地方皱纹,熨也熨不平贴,有的地方针线又开了!" Yr|4Fl~U  
  他想着就转身走出屋来,到斋堂去用晚饭。自从他有了这经历以后,老法师就常常思索这件事,又时时用心来观察、来感觉。 ")25 qZae  
  他想这精魂必是早就常常出入,而自己不知道!难怪自己有时心智恍惚,有时眼睛无神! D43z9z-:L  
  难怪这个伤口不流血,也不长好。刀伤自会长好,这不是伤,是个走动多了,扩大了的门,偏偏被他的刮胡刀子给划开了。 4Po_-4  
  老法师有了这些想法就依了这里面的道理去观察别人。他在所有的人的身上同眼睛中寻找。他特别注意老年人的眼睛同皮肤。那些没有精神,没有表情,又已经昏?了的眼睛自然不消着,要看那从已经乾老的脸皮后射出真挚情感的眼睛。眼白上的红色血丝与黄色脂肪都不相干,要看的只是两个瞳孔。 d"Y{UE  
  这个瞳孔里面表现出来的情感才是那精魂的情感,而那脸皮所作出来的表情只是这老人一生经历所累积的习惯。精魂是原来有的,习惯是学会的。 i-&yH  
  老法师自此就渐渐看穿了所交往的朋友的皮相,而直接与他们的精魂作朋友。他又渐渐能察觉自己精魂的去去、来来。慢慢地不用镜子也可以依稀看见那出了皮壳的自己了。 c*M} N?|6  
  老法师又渐渐看得出哪些人的精魂将来会出壳,哪些还不能。这一点最重要的是在精魂同皮相的距离。快要脱离皮壳的那种,他的眼光表情就与脸皮表情有先后:眼睛先说话,嘴后开口。眼睛先笑,脸皮被带动看才笑起来。 6w77YTJ  
  他发现精魂看去好像还有不同的年纪,有的人很老,而他身体裹住着的精魂还是婴儿一样,那两只眼睛仍是天真的。 Xnh8e  
  老法师又常常在老人们的颈子下面找精魂出入的门径,这个他却一直找不到。他就又到年轻人、小孩、男人、女人身上找,也都找不着,他不但因此体会到人的皮肤有这许多缝,何处不能开个小口,不一定都在颈下;也体会到能够自知有精魂出入的人一定很少。 5LMw?P.<  
  慢慢地老法师越来越衰老了。他仍未找到与自己有相同的经验的人可以相谈,可以印证,他也就无心再寻找了,只把这秘密藏在自己心里。慢慢地他也不多见客了;就是见客,若是心上疲倦,或是觉得所谈的话题对他的修行无补,他就不动声色由精魂走出皮壳,去四外云游,只留了身躯陪客。 *lb<$E]="!  
  他的年纪越增长,那精魂的神熊也就越逼真。渐渐他有时竟分不出来自己是留在躯壳里,还是与精魂合在一起,遨游于六合之内,还是出入放六合之外! @%SQFu@FJ  
  老法师晚年就经常不出他书斋的门。除了服侍他的几个贴身的徒弟以外,没有人能见他。徒弟们看见老师有精神有兴致,才敢同老师说话。若是看见老师入定了,就不敢惊动。老师入定有时就好几天都一动也不动。徒弟们就早晚撤换那清淡的斋饭,为了老师醒来好吃用,否则就撤下来自己吃了,下次饭时再换新作的。这样他们奉上的斋饭竟如上供一样。 S]{oPc[7  
  老法师清醒,不入定的时候,还喜欢下棋。徒弟们也看不见屋里有什么客人陪老师下棋。也不见有客人来去。不过每次进去看望老师都可以看见围棋盘上又下了新子了。 T8NxJmYqB  
  终了,有一天徒弟们看见老法师倒在地上,断了气。这时他们所不能明白的是那老法师已经完全与他的精魂合而为一,已经整个脱离了他的皮相。他们只知道老法师是死了,心也不跳了,气息也没有了,瞳仁也散了光。他们就为老法师料理丧事。 F:ELPs4"  
  老法师自己就一直站在一边看他的徒弟们把他的皮相装殓了,才从此云游去了。
天很小,其实很有缘;天很蓝,其实很精彩。

只看该作者 7 发表于: 2011-11-11
有好书可读,真乃人生一大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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