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梦想与最后的行动支教的前后,很多人认真地告诉我,D,我一直也有这样的想法,我曾经也有这样的打算。我很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原来,在心灵的最深处,那么多的朋友与我保持着一种默契,不管最初的动力是什么,至少我们都有同一个梦想。梦想,充满着童年的幻想,到后来,我们划清了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的界限的时候,身体慢慢变大,心也开始慢慢缩小,容不下太多的梦想了,就暂时收藏吧。
接触OFS的最初,我动了一念——去支教吧,但这——似乎好像貌似可能还是需要那么一点点勇气。我正处而立之年,按照正常的思路,正是为个人、家庭和社会奋斗的最佳时期。放弃现在,我是否真的有勇气接受回归时的重新洗牌,面对未来的不可预知,我是否真的有能力在异乡顾全自己的安危,不辜负家人和朋友殷切关怀的眼神?还是我可以暂时先拐一个弯,绕过去,等到退休的时候,再去实现呢?
这样的纠结恐怕已有近十年了,曾经我以“不自立,何以助人?”来按捺自己的冲动,如今呢?事实上,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地了解,我们永远都无法预知未来会有怎么样的困难,就如我永远无法预知下一次我又会为自己找怎么样的借口拖住将行的脚步,即使那个下一次已经是我退休闲置在家的时候。最好的时间就是当下。是的,未免心中留有遗憾,就是当下了,就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那样去全力以赴吧。
决定一下,心情也舒展和平静了,其实还有一些惴惴,我倒是有足够的信念抵抗周围的反对声,但我怕通不过OFS严格的审核。经过长时间的等待和反复的核审,最终通过复审的一刻,我对那位审核的老师千恩万谢,着实激动了一番,呵呵。
前几天,与即将参加2010年秋季学期支教的骆老师聊天,他说支教念头由来已久,有人戏问,是不是相见恨晚?骆老师说,没有那么兴奋。的确,当我踏上去往怀化的飞机时,我的心情冷静与平淡得一如平常上班出了家门,乘着地铁穿越大半个城市,下车走进公司坐下,开始接电话那样。如此而已。
去实现最初的梦想,就当是最后的机会、最后的行动,或许就在一念之间的取舍。这一种掺杂了理想与现实的血色浪漫,这一种沉淀了冲动与热情的全力以赴,一定会绽放出更为持久弥香的花朵。
99‰的雾与雨独坡的天就是那么奇怪,自二月底到学校到六月底,99%的时间,我们的寨子都笼罩在一片阴雨之下。冬天的时候雨水不多,满寨子都唏唏索索的下着雾,下得大时以为是毛毛雨,那个滋润劲儿——滋润得我不用任何的护肤品了,也滋润得我们的衣服一个礼拜干不了直散霉味,更滋润得所有支教老师的感冒,反反复复,复复反反。
这就是传说中的倒春寒。
倒春寒,虽然上一届春季的老师,孜孜不倦地提醒我们,小心倒春寒,但是我们都轻敌了。因为阴冷寒气逼人,初次当老师发声部位不当,加之粉笔灰和辣的刺激,伙伴们无人幸免全部感冒、嗓子哑了。那种渗入骨子里的阴冷,并非江南的梅雨可比,也更不是来自南方北方的伙伴能够抵挡。冷得不行了,就找学校其他老师借衣服穿,或者到捐助的衣物里去翻几件来穿,顾不得穿上之后立刻老了十岁,呵呵。那个时候,伙伴们见面打招呼也改了方式,感冒好了吗?嗓子好了吗?呦,又感冒了!嗓子又哑了!
我们猜测着打着赌,倒春寒啊倒春寒,我们已经屈服了,赶紧走吧。饮食上的不习惯,起居上的不方便,这些我们都可以克服,只是这自然界的威力,实在让我们有些畏惧。写至此,我有些惭愧,因为想到了学生们。那个倒春寒的时节,他们的衣衫鞋履单薄,垫的是充满霉味的薄毯盖的是充满霉味的薄被,喝的用的是冰冷入骨的山水,吃的是白饭拌辣酱咸菜,他们就是这样抵御倒春寒的。我们呢?
吃饭的姿势我想我是幸福的,上岩完小有食堂,而金坑完小没有,别人眼中,学生帮忙提水,一起做饭,其乐融融的场景,若天天如此,还会有趣吗?
金坑,教育局曾局长介绍的时候这样讲,当地的老百姓热情得几乎可以让支教老师天天蹭饭,所以不需食堂,不用做饭。事实的确也是如此。但是,老师们又怎么好意思?
金坑的确很特别,寨子到乡里十几公里的路没有班车,没有地方买菜,但她拥有独坡乡的最美的风景,最完好的侗寨风情;没有食堂,却有最让人崩溃的厨房。
罗老师说,上午最后一节课本来想着要留部分学生写作业,但是一想中饭还没有着落,就犹豫了,留一会,只得赶紧跑去做饭吃,听了又心酸又好笑。
那个让人崩溃的厨房,至今想象亦可以让我心生惧怕,据说苍蝇蟑螂老鼠那个威风凛凛肆无忌惮,真个是天人合一的最佳境界;那个地面厚厚一层黑色的泥,在雨天一踩一个印,不过据说现在已经被几任老师用水冲洗的几乎可以见青石板了。
独坡完小的袁老师是这样形容的,在厨房我实在吃不下饭,我宁可端个碗去厨房门口蹲着吃。
孩子,我们曾经都是孩子喜欢这首歌,也喜欢海涅的这一首诗,那扑面而来的清醒自然,就是我们的学生。
我们曾也有那样的纯真年华,掏鸟窝、扑蚱蜢、削陀螺、撕了本子折飞机;我们曾也有那样的童趣想象,没有规则的框定,没有现实的反衬,没有束缚,不拘一格。往事就如细沙滑过蚌壳,沉积的美好会泛出珍珠般的光晕,感谢你,孩子,让我想起,我们曾经都是孩子。
胜菊:“董老师,王老师的家很远。”王老师是上学期的支教老师。
我:“你知道王老师的家在哪里吗?”
胜菊:“我不知道。”
过了会,胜菊:“好像是加大。”其实是加拿大。
我:“加大是哪里呀?”故意逗逗她。
胜菊:“我不知道。”
过了会,胜菊:“加大是不是家里很大啊?”
有一次,团先见我煮薏仁,她问:“董老师,你干嘛煮牙齿吃啊?”
孩子,你就是我的孩子这些都是留守的儿童,父母或许都出外打工靠爷爷奶奶照料生活,若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小儿,或许母亲会留守,但是无论是何种情况,家庭教育的缺失,让这些孩子早早的输在了教育的起跑线上。是的,我相信留守儿童的父母对孩子的爱亦是伟大而无私的,否则他们又何必远走他乡?但是本身能力和知识所限,他们无法教育孩子的知识,也无法关照孩子的情绪。我们责怪不了谁,现代物质让人的心脉难以抑制的燃烧,现代精神文明,却还是连我们自己都还说不清楚的东西。
我的学生很善良,不是那种伪装的善良——他们不懂的什么叫伪装,但是他们却不太文明,也几乎谈不上有EQ,文明依赖规矩和规定,他们不懂规矩和规定,有学生叫老师“喂”,大部分人不会说“请”,意识不到撒谎是一件错事,感觉不出问人家直接索要东西是一件羞愧的事情。的确,文明不是天生的,这需要教育,除了知识,没有人教他们这些。EQ更是奢侈的提法,连我自己都觉得提得太过做作,不说也罢。
一度,我很犹豫,就如我一直说的,所谓的文明都是人类自寻烦恼、作茧自缚,所谓的自尊与尊敬大部分时候是用来满足别人和自己的虚荣心,面对保存着最初善良本性的孩子,面对着保存着本我天性的孩子,我应该教会他们文明和控制情绪吗?我自己都对文明望而生畏,我又以何种心态去教他们?
卢安克说,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孩子,如果这些都是我的孩子,我会怎么样做?我的孩子,你需要有一份稳定、健康、强大的人格,才能在未来的道路上感知到幸福与快乐。谁能帮助这些孩子培养健康的人格?谁能为孩子传授抵御物质诱惑的精神文明?他们已经缺少了第一个学校——家庭教育,我们无法只是授业解惑的老师。
情在身常在学期末去大众走访的时候,找我认识的一位三年级学生领路,那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问我,王老师怎么走了,他还来吗?有时候,再不会撒谎的人,恐怕也经不起孩子纯真期盼的眼神。我呐呐地说,王老师家里有事情,来不及和大伙道别,他也觉得很抱歉,他说他下学期有时间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孩子说好,还很开心的说董老师,等我考上大学一定会去找你们。三年级的孩子,不知道会不会记得她对我许下的承诺,或许再过9年,等她考上大学的时候,她已经忘记了曾经有这样的一位老师。
每一位结束自己使命的支教老师都感受过一份离别的伤情,大众完小的彭老师曾经说,还是偷偷地走吧,孩子哭得哇哇的,实在太伤感。孩子,真是孩子,记得前几天去大众完小监考的时候,孩子们还愤愤地说,巴不得彭老师早点走,太严厉了。
诚实地说,我会偷偷溜走,但走之前,我会教他们,情在身常在。
支教,这一条不归路!我们总笑称支教是一条不归路,走上之后就一辈子留有“阴影”。时隔几年的支教生活,依然可以引得涕零,逗得发笑,而那些与孩们和当时老师村民相处的时光,更会在我们的心海里掀起巨浪,颠覆原本的生活态度和对社会的看法。
简单的例子,我想买薏仁煮粥却要花上一个礼拜等待周末来临,途中又要花费近四个小时的车程,这些都让我有一种古时提前半年赴京赶考的感觉。但是,在这个繁华又便利快捷的时代里,一切得来得太容易,一切放弃得又太轻而易举,又有多少是我们心中真实的需求?谁又会给我们匆匆的生活,膨胀的欲望之前加一道刹车呢?
看看这些留守的儿童,他们大部分人初中毕业之后无法继续学业,在没有树立起强大的心理防卫的时候,便要踏上的纷繁芜杂的社会,他们能望透纷乱,守定自己吗?虽说我是个极宿命的人,总觉得孩子们自然有他们的福气,无需太过担心,但是事实上,我无法不担心,知识和心态双重匮乏下,我几乎可以断定他们的路走得不会那么顺利。但谁又能告诉我,究竟要倾注多少的眷顾,才能免除他们受尽风霜欺凌人间疾苦?我的心就无法轻松。
支教,或许真是一条不归路,走过的人,甘心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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